三界清宁录
残留在三界裂隙中的最后一缕混沌之力被混沌归元镜彻底净化时,云澈正站在昆仑墟的云海之巅。镜身流转的清辉如流水般漫过天际,那些曾被混沌侵蚀得发黑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回莹白,仿佛天地间的污秽都被这光芒涤荡干净。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还残留着与混沌之力对抗时留下的灼热感。三个月前,当他们五人合力将混沌核心重新封印时,他以为那便是终结。直到萧珩发现御龙剑的异常闪烁,他们才惊觉那魔头般的力量竟如附骨之疽,在封印的缝隙里悄悄滋生出残脉,顺着三界的灵脉暗流蔓延。
“结束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珩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他手中的御龙剑斜斜插在云海中的一块青石上,剑身不再像往日那般时时震颤,此刻正映着天光,流淌出温润的玉色。这把曾融合了伽罗神匕的平衡神器,在与混沌之力的无数次交锋中,早已不是最初那把只知杀伐的利刃。
云澈转过身,看见姬凝霜和墨轩并肩走来,冷冰儿跟在稍远些的地方,手里还捧着那面混沌归元镜。镜面的清辉渐渐敛去,露出古朴的青铜纹络,仿佛刚才净化天地的伟力从未存在过。
“真的结束了。”姬凝霜抬手拂过鬓边的发丝,指尖掠过发间一根细微的白丝——那是在封印反噬时,被混沌之力的戾气所伤留下的痕迹。她望着远处连绵的仙山,那些曾因混沌之力而崩塌的峰峦,如今已重新覆上青翠,灵脉涌动的声音隐约可闻,“瑶池的莲池昨夜开花了,比往年早了整整一个月。”
墨轩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释然。他袖口的魔气早已收敛,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浅疤,是当年被仙界同门误解时,为证清白自伤留下的。“魔域的戾气也散了,昨日有小魔修来报,说深渊里长出了从未见过的灵草。”他看向云澈,眼神里少了往日的疏离,“你呢?打算回人间看看吗?”
云澈想起人间的城镇。那些曾被魔焰焚烧的屋舍,被混沌之力扭曲的街道,此刻该是怎样的景象?他记得离开前,有个扎着总角的孩童拉着他的衣角,举着一块烤得焦黑的麦饼,说要留给“打妖怪”的仙人。
“先不忙。”他望向冷冰儿,“冰儿,你呢?伽罗神匕……”
冷冰儿轻轻抚摸着镜面,镜中倒映出她平静的眼眸。“神匕说,它想歇一歇。”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打算回极北冰原,那里的冰川正在融化,或许能种些东西。”
五人相视一笑,笑声在云海间回荡,惊起几只灵鸟。自太古遗迹初遇,到兵分两路寻找混沌之源,再到五人合力封印核心,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日夜,那些因仙魔立场而起的争执,那些背靠背抵挡暗影生物的瞬间,此刻都化作眼底的暖意。
三个月后,人间江南。
云澈坐在一家临河的茶馆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青石板路上,货郎推着堆满糖果的独轮车走过,孩童们追在后面嬉闹;河面上,画舫里传来丝竹声,船头的女子正往水里撒着鱼食;对岸的酒肆前,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张棋盘争论不休,手边的酒盏冒着热气。
这便是他曾拼尽全力守护的人间。没有仙法,没有魔气,只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却比任何仙境都让人安心。
“客官,您的茶。”店小二麻利地放下青瓷茶碗,见云澈望着窗外出神,忍不住笑道,“您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儿啊,前阵子遭了场大灾,好多人都说活不成了。多亏了几位仙人出手,您看现在,这不又热闹起来了?”
云澈端起茶碗,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兰花香。“那几位仙人,后来去哪了?”
“听说去西边的 mountains 了,说是还有别的事要办。”店小二挠挠头,“不过啊,前几日有人看见,瑶池的仙子来咱们这儿的布庄,买了好几匹云锦呢!还有位穿黑衣服的公子,在药铺里给人免费看病,那医术,神了!”
云澈失笑。想必是姬凝霜又想起人间的织锦好看,墨轩闲不住,又去行医了。
正说着,街角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穿着仙门服饰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似乎在争执什么。为首的年轻人一脸傲气,手里的长剑闪着灵光:“此乃仙门要地,凡人不得靠近!赶紧滚开!”
老汉急得满脸通红,扁担上的草药散落一地:“小仙长,这是我给城里张大户抓的救命药啊,绕不开这条路的……”
云澈眉头微蹙,刚要起身,却见一道白影闪过,冷冰儿不知何时站在了年轻人面前。她没说话,只是抬手亮出伽罗神匕,匕首上凝结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寒光。
那几个仙门弟子脸色一白,显然认出了这把曾在封印混沌时大放异彩的神器。“冷……冷前辈!”为首的年轻人慌忙收剑,“我等不知是前辈在此,多有冒犯!”
“仙门要地?”冷冰儿的声音清冷如冰,“人间的路,何时成了仙门私产?”
年轻人嗫嚅着说不出话。冷冰儿弯腰帮老汉捡起散落的草药,又对那几个弟子道:“当年混沌之力肆虐时,是谁帮你们守着山门?是谁给你们送粮送药?如今太平了,倒忘了自己是谁了?”
周围渐渐围拢了人群,有人认出冷冰儿,纷纷道:“是冷仙子!当年就是她在冰里救出好多人呢!”“这些仙门弟子太不像话了!”
那几个年轻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着老汉作了揖,灰溜溜地走了。老汉对着冷冰儿连连作揖:“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冷冰儿摇摇头,转身看向茶馆二楼的云澈,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什么时候来的?”云澈下楼时,冷冰儿正看着河面上的画舫。
“刚到。”她侧过头,阳光落在她脸上,融化了些许冰霜,“姬凝霜和墨轩在城外的破庙里,说是收留了几个孤儿,让我来城里买些布料。”
“萧珩呢?”
“御龙剑感应到西边有异动,他去看看了,说是傍晚就回来。”冷冰儿顿了顿,“他说,想在人间找个地方,开个铁匠铺。”
云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个曾执掌仙魔人间三重力量的剑修,最终想做的,竟是抡起铁锤打铁。
傍晚时分,五人在城外的破庙会合。萧珩果然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袋刚买的麦芽糖,引得几个孤儿围着他打转。姬凝霜正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针线缝补一件破旧的棉衣,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落在她发间,竟比瑶池的霞光还要柔和。墨轩则在给一个生病的孩子喂药,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曾堕入魔道的人。
“西边没什么事,是几个小妖在作乱,已经打发了。”萧珩把麦芽糖分给孩子们,走到云澈身边坐下,“你呢?在城里看到什么新鲜事了?”
云澈把仙门弟子的事说了说。墨轩放下药碗,眉头微蹙:“太平日子过久了,总有人会忘本。看来,光净化混沌之力还不够。”
“人心的混沌,最难净化。”姬凝霜放下针线,看着庙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当年仙界与魔道争斗,不也是因为这‘忘本’二字?忘了我们本是同源,忘了三界共生的道理。”
萧珩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或许,我们该做点什么。”他抬头看向众人,“不光是守护,还要让他们记得,为什么要守护。”
冷冰儿点头:“极北冰原的冰川下,有上古留下的石壁,上面刻着三界初成时的景象。或许,我们可以把那些景象拓印下来,让三界的人都看看。”
“我知道人间有个书生,最会画连环画。”云澈笑道,“可以让他把我们的故事画下来,编成本子,让孩子们都读一读。”
“瑶池的藏书阁里,有很多关于仙魔同修的古籍,我可以把它们整理出来,供各门派参阅。”姬凝霜说。
墨轩挑眉:“魔域的深渊里,有座石碑,记载着当年仙魔大战的真相。我倒是可以把它挖出来,让那些总觉得魔道天生该被讨伐的人看看。”
五人你一言我一语,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洞,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孩子们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沾着麦芽糖的甜味。远处传来村落的炊烟味,混着庙里淡淡的药香,构成一种奇异的安宁。
“说起来,”萧珩忽然笑道,“当年在太古遗迹,你被暗影生物追得差点摔下悬崖,是谁救了你?”
云澈挑眉:“明明是我帮你挡了那记混沌冲击,不然你现在还能在这打铁?”
姬凝霜捂着嘴笑:“墨轩当年在仙门被围攻,是谁放了把火帮你解围的?”
墨轩哼了一声:“某人在瑶池被诬陷私通魔道,是谁连夜闯进军营把你救出来的?”
冷冰儿看着他们斗嘴,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化作温柔的笑意。她想起在禁地,自己被上古妖兽所伤,是这几个人轮流背着她,在布满陷阱的路上一步步前行;想起在闭关修炼时,因为功法分歧吵得面红耳赤,却在深夜悄悄给对方送去疗伤的丹药;想起在封印核心时,明明都已重伤,却还是不约而同地将后背留给彼此。
这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如今都成了可以笑着回忆的故事。
夜幕降临时,五人走出破庙。星空格外清澈,银河如带,横跨天际。人间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
“明天,我回瑶池一趟。”姬凝霜望着星空,“把那些古籍整理出来。”
“我去魔域挖石碑。”墨轩说。
“我带书生去极北冰原拓印石壁。”冷冰儿道。
“我去开铁匠铺。”萧珩笑道,“顺便看看哪个孩子适合学打铁,教他两手。”
云澈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所谓平静,不是停下脚步,而是带着过往的伤痕与荣耀,继续往前走。
“我先去江南的书院看看。”他说,“那本连环画,得好好编编。”
五人相视一笑,没有道别,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留下身后沉睡的孩子们,和一片安宁的人间。
月光下,破庙的墙壁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树枝刻下了一行字:
三界无仙魔,众生皆守护。
许多年后,当人间的孩童捧着那本《霄澜五杰传》的连环画,听着说书先生讲述当年混沌之战的故事时,总会问:“那五位英雄,后来去哪了?”
说书先生会捋着胡须,指着窗外:“或许,就在你身边呢。”
是啊,或许在瑶池的莲池边,有位仙子正教小仙童辨认草药;或许在魔域的集市上,有个黑衣公子正帮小贩修补摊位;或许在极北的冰原上,有个女子正看着冰川下长出的鲜花;或许在人间的铁匠铺里,有个汉子正抡着铁锤,打出一把能斩断荆棘的好刀;或许在江南的茶馆里,有个茶客正看着窗外的烟火,端起一碗温热的兰花香茶。
三界的平静,从不是凭空而来。是有人把惊心动魄的过往,活成了细水长流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