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迎再回忆回忆，这村子和你记忆中的可有不同？”云隐看向姜迎，声音微沉。
姜迎拧住眉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
可这下封怀修却发觉了端倪，姜迎是半年前入的玄清宗，就算这半年里村子没有大的变化，可也断做不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她记忆中相同。
更何况，姜迎的语气是那样肯定，就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她记忆中所打造的一般。
目光沉沉落在女娃的脸上，也就是瞬间的事，姜迎惊惧的后退一步。她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原本圆润的眼里不知何时蓄了泪。
“这难道是我的记忆？”
此话一出，戚野和陆文辛皆是一愣。只有云隐淡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在姜迎头顶抚了下，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方才我们看到的并非幻象，而是那东西生前的经历。只是小白灵气太重，将它吓跑了而已。”
“那东西？”戚野很会抓重点。
姜迎再次抬手捂住嘴巴：“真的有鬼！”
云隐忍俊不禁：“方才遇了那么多山精都如此淡定，怎么见了鬼反倒怕起来了？”
姜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之前也没见过这些……”
“那它还会再来吗？”陆文辛看向云隐。
毕竟是见过大阵仗的，陆文辛接受能力很强，当下就开始冷静分析起这件事。
“会的。”云隐点头，“而且，很快。”
少年再次看向门口，雨声杂乱无章，却将天衬托得更为沉重。姜迎管三师兄要了两张驱寒符给小白用上，随后身子紧紧贴着这只所谓“灵气重”的巨虎。
哪怕是寒冷的雨夜，小白身上依然暖呼呼的，姜迎贴了一会儿手心里竟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隐说的快的确很快，不过一刻钟那孩童便再次闯了进来。只是这次，它眼中多了几分警惕，怯生生的站在雨夜里。
这会儿其余人已经过去烤火了，姜迎趴在小白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雨里的孩童。自从看到这家伙被小白碰一下便碎了，它在姜迎心中的恐怖程度就直线下降。
说到底姜迎恐惧的是这个地方，而不是这个“脆弱”的小娃娃。
“唔——”
伸展了下胳膊，正准备将师兄师姐喊来，却见那个孩童试探性的上前一步。紧接着，它的声音便传到了姜迎的耳朵：“你是刘家村的人。”
脊背攀爬上凉意，姜迎猛然抖了下身子，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师兄师姐，却见他们依然面色如常地烤着火。
姜迎张了张口想叫人，却发现这会儿自己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包裹在指腹上的帕子不知何时掉了，姜迎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沾着方才扒门缝时蹭到的泥垢，她嘴巴张张合合，却仍是制造不出半点动静。
后来，就连四肢都变得越发无力，怎么都提不起来……
不知何时，面前的孩童竟然消失了。
姜迎神经有了一瞬间松懈，可下一秒头皮便一阵发麻，她能感受到扑在脊背上的水汽，湿冷的，粘腻的。
就仿佛有人站在后面，紧紧贴着她……
姜迎的后槽牙不受控制地打颤，雨夜里沾在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却比不过那孩童话音里渗出来的寒意。
“你是怎么从刘家村出来的？”声音近乎是贴着她耳朵响起，“很少有人活着从刘家村出来。”
姜迎很想回答他，可自己根本开不了口，而那小鬼似乎也没有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你见过我娘吗？”小鬼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混着雨点击打在油布上的噼啪声。它压低声音：“她很瘦，眼睛很大，可我忘记她住在哪了……”
“我没见过你娘。”姜迎突然又能说话了，只是身体还不能动。不过她预感，这话大概率只有她和小鬼能听到。
“怎么会没见过呢……”小鬼的声音突然在雨幕里发颤，睫毛上的水珠混着不知哪来的血渍，顺着脸颊滑进姜迎的领口。
“你娘是失踪了吗？”姜迎见小鬼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便大着胆子问道。
“我不记得了……”小鬼声音里透着些委屈。
“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也不是……”
周围静了片刻，它似乎真的在想。
“我记得刘家村闹饥荒，婶子往我手里塞了半块饼……”明明是好话，那孩童的声音却越来越冷，紧接着竟发出了“咯咯”的磨牙声。
“这和你娘有什么关系……”周围温度骤降，姜迎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她又尝试动了动身子，这一次，手指头可以用力了。
“你知道两脚羊吗？”枯瘦的手臂突然圈住了姜迎的脖子，没有很用力，却仍让姜迎感到了不适。
“那年，凡是饿死的人都会变成两脚羊。”
“婶子塞的饼子让我和娘多活了两日，我们对她感激涕零，她却趁娘外出时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铁锈味钻入鼻腔，姜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小鬼话中的含义，身体猛地一顿。
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被无情的挖了出来，女娃恍惚了一瞬。
娘亲在的时候姜迎未曾受过多少苦，可自打娘亲走后，她没有一日不担惊受怕。
她还记得娘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腕，枯瘦的指节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她说这里汇聚着世间所有的恶，因为人心是烂的，即便没有天灾，这个村子依然腐败不堪。
她要姜迎逃的远远的，就算死，也不要回来。
那时候村子里每天都要死很多人，到处弥漫着雨水都冲刷不掉的铁锈味。
姜迎娘亲过世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当天便来了很多人将尸体抬了出去，姜迎哭喊着要将娘亲安葬，可没有人理她。
直到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说这女人竟然还有个嫩娃娃……
于是无数双漆黑的眼睛锁定住她，无双肮脏枯瘦的手伸过来捏她的脸……直到一向厌恶她的叔父将她护在身后，说她是他们老刘家的血脉。
“看吧，我们是一样的。”雨里的小鬼张开嘴，黑洞洞的眼窝流淌出粘稠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