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气息,混杂着泥土与草叶的清新,透过窗户细小的缝隙,悄然渗入这间陈设简陋的小小土屋。
光线尚且昏暗,屋内的一切都影影绰绰。
莲瑶缓缓睁开眼。
昨夜梦中那些破碎的呜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心底一丝难以言喻的钝痛。
她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份刚从梦魇中挣脱的恍惚。
几乎在意识清明的瞬间,她便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温软触感。
她没有动,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过视线,目光向下滑去。
洛小小正蜷缩在她身后,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背脊,一只手臂还无意识地环抱着她的腰。
小姑娘睡得正沉,几缕柔软的碎发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那张小脸深深埋在莲瑶肩胛骨处的衣料里,呼吸均匀而细弱,带着些许温热气息。
轻柔地喷洒在莲瑶的后背,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暖的濡湿。
她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在梦中终于寻到了绝对安全的港湾,全然不见昨夜惊惶哭泣后的疲惫与脆弱。
莲瑶的目光在那张安详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
眼底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悄然漾开。
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任由洛小小依偎着,没有惊扰这份在颠沛流离中显得珍贵的宁静。
任由时间静静流淌。
而在仅一墙之隔、同样简陋的另一间小卧房内。
云欣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猛地睁开!
意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笼的瞬间,预想中那撕心裂肺、纠缠了她数月之久的剧痛,竟然没有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盈感,连呼吸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她下意识地、试探性地深吸了一口气。
清凉的空气毫无阻碍地涌入肺腑深处,没有半分迟滞,更没有那种每次呼吸都牵动内伤的锐痛!
怎么回事?
云欣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凭着本能从那张简陋床铺上弹坐起来!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莽撞,带起一阵窸窣声响。
她立刻低头,双手带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颤抖,急切地抚上自己肋下。
那个留下致命暗伤的位置。
手掌隔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按下去,掌心下的肌肤平滑如初,再也感觉不到那处日夜灼烧、时刻阻碍灵力运转、让她生不如死的隐痛!
这不可能!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立刻尝试催动体内的灵力。
心念微动,一股虽然虚弱但精纯的青色灵力瞬间响应,毫无滞涩地沿着经脉路径游走全身!
灵力所过之处,带来一种枯木逢春般的生机感。
这感觉……这流畅感……
这……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云欣,让她浑身僵硬。
她立刻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气海,进行最直接的内视。
内视之下,景象更是让她心神俱震,几乎失声!
丹田气海之中,原本布满了蛛网般细密裂痕的金丹,此刻竟……完好如初!
那些狰狞的裂痕消失了!
金丹表面光滑圆润,流转着纯净而内敛的青色光华。
虽然因为本源严重亏空和灵力消耗过度而显得光华稍弱,体积也略有缩小,但金丹本身,却再无一丝瑕疵!
它安静地悬浮在气海中央,缓缓旋转,吞吐着灵力,散发着属于金丹期修士的道韵!
云欣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小屋内清晰可闻。
她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随即又涌上激动的红潮,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狂喜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简直如同神迹降临!
她只记得昨日在城外,为了救下那位神秘买家,她不顾一切地强行催动秘法,拼死击杀了那金丹修士,随后便是排山倒海的反噬和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冰冷……
再醒来,几乎彻底断送她道途的致命暗伤和金丹裂痕,竟然痊愈了?!
是谁?
用了什么逆天的宝物?
这需要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才能做到?!
巨大的疑问本能驱使着她。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动作还有些虚浮,脚步踉跄着下了床。
她推开卧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微冷的空气立刻涌入鼻腔。
堂屋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顾通天和其他几个弟子都醒了,正围坐在那张缺了一角的粗糙石桌旁,个个神情忧虑,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立刻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云欣身上。
“师尊!”
“师父您醒了!”
“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弟子们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担忧。
云欣的目光迅速扫过一张张憔悴的脸庞,最后落在大弟子顾通天身上。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通天…为师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小小呢?她怎么样了?……”
顾通天看着师尊脸上那难以置信的神色,心中已然明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师尊,弟子没猜错的话,应是莲瑶姑娘救了您。”
“莲瑶姑娘?”
云欣一怔,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有些陌生。
“就是昨日那位买下丹方的买家,也是后来在城外……救下您的人。”
顾通天解释道,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在回忆某个至关重要的片段。
“师尊,您还记得……弟子和小小师妹数月前在葬龙岭历练时,遇到的那位前辈吗?”
葬龙岭!
云欣瞳孔骤然一缩。
她记起来了!
那是青云宗遭逢那场灭顶之灾前,顾通天和洛小小最后一次宗门任务历练。
两人回来后,不仅修为在短期内有了明显精进,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的灵根资质竟都蜕变成了万中无一的天灵根!
当时小小曾告诉她,是遇到了一位叫莲瑶的姑娘相助。
等等……莲瑶姑娘?
莫非是同一个人?
“当时,就是这位莲瑶姑娘。”
顾通天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回忆与难以言喻的敬畏。
“她不仅给了我和小师妹那份足以改变命运的惊喜,还给了小师妹……十瓶红色的药水。”
红色的药水!
云欣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些刻骨铭心的画面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在妖兽山脉深处那段最绝望、最黑暗的日子里,每当她旧伤发作,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倒下时。
小小总会含着泪,小手颤抖着从她那个储物袋里,万分珍重地掏出一个红色小瓶,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几滴那神奇的药水。
那液体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每一次入口,都带来一股沛然莫御的生命暖流,将她从冰冷死亡的边缘强行拉回!
正是靠着那些神奇药水的支撑,他们才得以奇迹般地穿过了妖兽山脉,最终逃到了这相对安全的铁岩城!
“那……那药水……就是她给的?!”
云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迟来的恍然。
“是的,师尊。”
顾通天重重点头,眼神无比认真。
“小小告诉我,昨日您重伤昏迷后,也是莲瑶姑娘拿出了同样的……那种红色的药水,喂您服下之后,您的伤势才……才如此奇迹般地痊愈了。”
原来如此!
原来那条维系着她们最后生机的无形纽带,那个在绝境中屡次给予她生命馈赠的神秘存在,竟是同一个人!
云欣只觉得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冲上心头,堵住了喉咙。
震惊、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狂喜……
自己这条命,连同整个残存宗门的延续希望,竟都系于那位昨日自己只是出于本心救下的神秘女子之手!
昨日那一剑,是偿还,还是……新的因果?
“小小呢?”
云欣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急切地扫过弟子们。
“小小师妹……”
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弟子怯生生地回答,指了指那草帘。
“她昨夜……去了那位姑娘休息的隔间,现在……还没出来。”
云欣的目光立刻锁定在那道隔绝内外的草帘上。
草帘低垂着,纹丝不动,里面一片寂静。
清晨微凉的空气仿佛在土屋中凝固了,带着一种奇特的张力。
小小的院落里,只剩下弟子们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铁岩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嘈杂声浪,更衬得此地的寂静。
云欣缓缓走到石桌旁,在一张木凳上坐下。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去掀开那道草帘。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背脊挺直,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望着草帘的方向。
三万灵石,买下了宗门最后的希望。
那些神药,延续了她们穿越了妖兽山脉、逃亡至此的渺小生机。
昨日不顾性命、近乎自毁的一剑,换来的,是对方足以起死回生、修复道基的惊天馈赠。
这位莲瑶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为何要给予小小和通天那逆天般的机缘?
那随手便能拿出起死回生神药的匪夷所思的手段……
这一切,都如同重重无法穿透的迷雾,沉甸甸地笼罩在云欣心头。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曾经暗伤所在的肋下位置。
那里一片平坦温热,再无半分痛楚。
小小的院落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角落里,一只不知名的灰雀轻盈地落在粗糙的井沿上,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群沉默而心事重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