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南锣鼓巷的梧桐树叶已变得金黄,簌簌落下。几年时间过去,陈小满的商业版图早已今非昔比。
“陈氏实业”不仅在四九根深叶茂,如同参天巨树,业务更是辐射全国,尤其在深圳、广州等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设立了分公司,涉足地产、新兴的电子产品贸易甚至开始尝试性的外商投资引入。
说陈氏是国内民营企业的领头羊,毫不为过,其财富和影响力深不可测。
财富积累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形却真实存在的“话语权”。
陈小满的名字,偶尔甚至会出现在某些经济政策咨询的座谈会上,虽一贯低调,但其意见已能引起相当的重视。
陈家的生活愈发优渥,但陈小满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家人生活依旧主要围绕着南锣鼓巷,只是93号院内部经过几次精心翻修,舒适度和私密性都极高,院里甚至停了一辆新换的、更气派的进口轿车。
陈中华清华毕业后,选择了出国深造,攻读管理学位,明显是为接班做准备。
陈瑞华也成了高大挺拔的高中生,穿着时兴的运动服,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穿梭于胡同。
与之相比,95号院似乎被时光凝固了,变化不大。
贾家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甚至因为国营工厂效益下滑而更显困顿。
贾槐花自那次应聘失败后,赌气没去陈小满后来办的培训班,而是通过街道办找了个糊纸盒的临时工,收入微薄,转眼也二十出头,对象都没着落。
她的哥哥贾棒梗,顶替了母亲秦淮茹进了厂子,但厂子效益不好,时常发不出工资,成了家有了孩子,负担更重,整天愁眉苦脸。
姐姐贾当嫁了出去,丈夫也是个普通工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贾张氏年纪越来越大,头发全白了,腰也弯得厉害。
她常常坐在自家门槛上,或透过窗户,看着隔壁93号院进进出出的轿车,看着陈爸陈妈被小汽车接走去儿子公司“参观”,看着安雨琪穿着质地优良的大衣,拎着好看的皮包,气质愈发雍容地进出。
再看看自家的一地鸡毛,心里的酸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天傍晚,贾棒梗又因为工资的事和媳妇拌了几句嘴,蹲在门口生闷气。
贾槐花下班回来,脸上带着疲惫。
贾张氏看着孙子孙女,忍不住又开始老生常谈,声音带着埋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瞧瞧人家陈家,再看看咱们家!都是一个院里住着,喝一样的水,这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当初要是人陈小满肯拉拔一把,棒梗能去他公司看个仓库,槐花你能去当个前台,咱家日子也不至于这样!”
“人家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咱家吃用不尽了。
唉,就是心狠啊,一点老街坊的情面都不讲……”
贾梗闷声闷气地嘟囔:“奶奶,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人家那么大老板,眼里哪有咱这穷邻居。”
贾槐花没说话,但抿着嘴,眼神复杂。
她想起几年前招聘会上陈小满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心里既有怨气,又隐隐有一丝后悔,也许当初该去他那个培训班的?
但年轻人的倔强和面子让她说不出口。
秦淮茹从屋里出来,听到婆婆的话,叹了口气:“妈,您就别念叨了。
小满有人家的难处,那么大公司,也不能啥人都往进塞。
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她性格相对柔顺,虽然日子清苦,但很少怨天尤人。
“过得好的了吗?”贾张氏提高了嗓门,“棒梗厂里开不出支,槐花那临时工能挣几个?当儿家也紧巴巴的!
他陈小满拔根汗毛比我们腰粗,帮衬一点怎么了?
当年在一个院里头,谁家没互相帮过?”
她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认为的“情分”。
正说着,就听见93号院门口汽车喇叭轻响,是陈小满的司机开车送陈爸陈妈回来了。
老两口红光满面,手里还提着几个印着高级饭店logo的食盒,显然是刚去参加了什么聚会。
贾张氏隔着窗户看到,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悻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
陈家的辉煌与贾家的困顿,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小满并非刻意为富不仁,他甚至私下里以公司的名义给街道办捐过款,用于帮扶胡同里的孤寡老人和困难家庭,但他绝不会因为街坊情谊而破坏公司的用人制度,或者无底线地接济贾家。
他的“享受生活”和“社会精英”定位,建立在规则和实力之上,而非无原则的乡愿。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像一根刺,深深扎在贾张氏和她的孙辈心里,发酵着,不知道哪天会以何种方式表现出来。
而陈小满,或许隐约知道邻家的议论,但他早已超越了那个层面,他的目光投向的是更广阔的天地和家族更长远的未来。
南锣鼓巷的烟火气依旧,但巷子里的人生,已然分出了截然不同的轨迹。
95号院里,贾家的屋子显得比外面更阴冷几分,炉子烧得不旺,似乎连煤块都带着股吝啬劲儿。
贾张氏裹着旧棉袄,坐在炕头,又开始了一天的“必修课”,数落陈家。
贾梗蹲在门口闷头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贾槐花默默地在里屋糊着纸盒,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麻木。
秦淮茹在外间淘米,准备做晚饭,水冰凉刺骨,她听着婆婆的唠叨,只能无声地叹气。
“这鬼天气,连块好煤都舍不得烧……”贾张氏捶着腿,“再看看隔壁,瞅见那烟囱没?呼呼冒白烟,暖和着呢!指不定屋里还装着那什么……空调!对,空调!夏天冻不死,冬天热不着,真是资本家做派!”
“奶奶,您少说两句吧。”贾梗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听着心烦。”
“烦?我还烦呢!”贾张氏提高了嗓门,“你瞅瞅你,一个大老爷们,厂里那点工资够干啥?
再看看人家陈小满,手指头缝里漏点,就够咱家过一年了!当初要是肯拉你一把……”
“妈!”秦淮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小满也不容易,那么大摊子……”
“他不容易?”贾张氏像是被踩了尾巴,“他开小汽车,住暖和房,儿子出国留洋,他不容易?他就是瞧不起咱老街坊!心狠!为富不仁!”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陈妈爽朗的笑声,贾张氏立刻噤声,支棱起耳朵听。
“他婶子,快看看,小满公司发的年货,这老些东西,我们老两口哪吃得完!”是陈妈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接着是院里其他邻居的应和声,透着羡慕和恭维。
“哎呦,陈婶,这可是好东西啊!进口的糖果吧?”
“还有这布料,真厚实!”
“小满真是出息了,孝顺着呢!”
贾张氏的脸拉得老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看那副“施舍”的场面,尽管人家根本不是给她的。
强烈的对比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她感觉自家就像阴沟里的老鼠,眼睁睁看着别人光鲜亮丽,自己却只能在阴暗处咀嚼着嫉妒和怨恨。
贾梗猛地站起来,黑着脸:“我出去透透气!”摔门出去了。
他受不了这种对比,更受不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憋屈。
贾槐花停下手中的活,听着外面的热闹,眼神空洞。
她想起几年前那个招聘会,如果当时自己去了培训班,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就是看不起我们”的固执压了下去。
几天后,街道办王主任来到了95号院。
“贾大妈,棒梗,槐花,有个事儿跟你们说一声。”王主任搓着手,脸上带着笑,“快到年关了,上面有笔专门的困难补助,咱们街道有几个名额。
经过评议,觉得你们家符合条件,这是补助金,另外还有两袋面粉,一桶油,回头让人送过来。”
秦淮茹连忙接过那个装着钱的信封,连声道谢。
贾张氏却眯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王主任,这钱……是公家的,还是哪个‘大善人’私下捐的?”
王主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瞧您说的,当然是上面的拨款,专款专用。”
她顿了顿,似乎无意地补充道,“不过说起来,咱们街道能争取到这些资源,也多亏了一些辖区企业的支持,纳税大户嘛,上面总是多关照些……行了,你们忙,我还有别家要跑。”
王主任走后,贾张氏拿着那袋面粉票,掂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脸色变幻不定。
“纳税大户……支持……”她喃喃自语,猛地看向秦淮茹,“听见没?保不齐就是陈小满!他这是打发要饭的呢!显摆他有钱有势是吧?”
秦淮茹无奈:“妈,您想多了。
这是国家的政策,跟小满有啥关系。
人家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咱能拿到补助,就该知足了。”
“知足?我怎么知足!”贾张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手指头缝里漏这么一点,就把咱打发了?
他那么有钱,怎么不给你安排个轻松活儿?
怎么不给棒梗换个好单位?这点东西,够干嘛的?
寒碜谁呢!”
她的怨气非但没有因为这点补助而平息,反而因为猜测这补助可能间接与陈家有关而更加炽烈。
她觉得这是一种施舍,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更衬托出自家的不堪。
嫉妒和怨恨,在寒冷的冬天里,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在贾张氏的心里悄然滋生。
她看不到陈小满的成功背后的努力和远见,也拒绝接受任何可能与陈家有关的、看似“施舍”的帮助,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委屈,并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于邻居的“为富不仁”。
而93号院里,陈小满正接着越洋电话,听着大儿子陈中华在电话里汇报学业情况,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或许隐约知道贾家的困境和议论,但他的世界早已不同。
他的“享受生活”是带着家人攀登更高的山峰,欣赏更广阔的风景,至于山脚下的窃窃私语,他无暇,也无需过多理会。
只是,这世间的事,往往并不如人所愿那般泾渭分明,南锣鼓巷的烟火气里,纠缠着人情冷暖,也暗藏着因落差而生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