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章台正殿。
初夏的日光被高耸的殿宇切割,斜斜地穿过巨大的雕花木窗棂,在光洁如镜的墨玉石板上投下道道明亮的光柱。空气中浮尘微舞,被两侧数十座青铜雁鱼灯稳定燃烧的火焰映照得如同细碎的金屑。椒兰的暖香袅袅升腾,试图调和殿内那无形而沉重的威压,却更衬出一种令人屏息的肃穆。数十根蟠龙金柱沉默矗立,支撑着绘有玄鸟翔云纹饰的藻井穹顶,其高广深邃,仿佛能容纳天地。
秦王嬴政高踞于丹墀之上,玄玉御座之中。玄衣纁裳深沉如渊,十二章纹在光影中流转着内敛而不可逼视的威严。通天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将他深邃眼眸中的神情遮蔽大半,只留下一个如同神只般冷峻、轮廓分明的剪影。他端坐如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穿透晃动的旒珠,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与掌控一切的自信,牢牢锁在丹墀之下那片空旷之地。御座前的巨大黑漆御案上,那卷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督亢舆图,如同吸尽了殿内所有的光华,正被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铺展着。
殿内文武重臣分列左右。左丞相王绾须发皆白,神情凝重;廷尉李斯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将军王贲、蒙恬等武将虽按剑肃立,但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丹墀之下那个手捧图匣的身影——燕国副使秦舞阳身上,更聚焦于御案上那幅正徐徐展开的旷世奇珍。
秦舞阳身着燕国使臣的玄色深衣,身形高大健硕,如同铁塔。然而此刻,这位传说中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的燕地勇士,却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反射着油光。他捧着盛放地图的玉匣,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捧着的不是玉匣,而是烧红的烙铁。他的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直视丹墀之上的帝王,更不敢多看那正在展开的地图一眼,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深衣的前襟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深色。那源自骨子里的、对绝对皇权威压的本能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几乎让他窒息。他就像一头被驱赶入祭祀之坛的猛兽,空有凶名,却只剩下瑟缩与战栗。
“燕使秦舞阳,”嬴政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投石,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既奉图而来,何故如此惊惶?莫非此图……有诈?” 那“有诈”二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瞬间让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温度骤降!
秦舞阳浑身剧震,如同被鞭子抽中!他猛地抬头,迎上那穿透旒珠的冰冷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竟是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捧着玉匣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大王息怒!”
一个沉稳、清越、带着燕地特有韵律的声音响起,瞬间打破了死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荆轲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几乎瘫软的秦舞阳挡在身后。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癯,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平静。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坦然迎向丹墀之上那如渊如狱的帝王目光,眼神中竟无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淡然。
“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威严,故震慑失仪。”荆轲的声音平稳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愿大王宽宥其罪,俾得毕使于前。” 他微微躬身,姿态谦恭,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既化解了秦舞阳的失态,又巧妙地将焦点重新引回地图本身。
嬴政的目光在荆轲脸上停留了一瞬。这燕国正使的镇定,与副使的惊惶形成了鲜明对比,非但没有让他放松警惕,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丝微澜。此人,绝不简单。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荆轲转身,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从浑身筛糠般的秦舞阳手中接过了那只沉重的白玉图匣。他的动作沉稳有力,指尖拂过玉匣上浮雕的燕山易水纹路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捧着图匣,如同捧着燕国最后的气运,一步步走向丹墀,走向那巨大的御案。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踏在墨玉石板上,发出清晰孤绝的回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荆轲的身影移动。内侍已将督亢舆图完全展开,固定在御案之上。冰蚕丝的柔韧光泽,金线的璀璨夺目,珍珠宝石镶嵌的城池关隘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整幅地图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将督亢之地的富庶与要害纤毫毕现地呈现在嬴政眼前。
荆轲走到御案前,微微躬身,双手将白玉图匣恭敬地置于御案一角。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那幅展开的、令人目眩神迷的舆图,最终落在了地图中心、那颗最大、用以标注督亢核心城池“武阳”的浑圆赤红玛瑙之上。
“陛下!”荆轲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目的热切,打破了御案前的宁静,“此武阳城,乃督亢中枢,城高池深,商贾云集,府库充盈,其详图在此,请陛下御览!”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抬起,食指精准地指向那颗赤红玛瑙的位置!那动作流畅而急切,仿佛急于向君王展示国之重宝!
这一步踏出,如同按下了无形的开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嬴政的目光,正被荆轲的指向和那赤红玛瑙所吸引,心神因对方突然提高的语调和前倾的动作而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原本抚在舆图边缘、带着掌控者力度的右手,下意识地随着荆轲的指引,也微微抬起,指尖即将落向那颗诱人的玛瑙!
就在嬴政的指尖距离赤红玛瑙尚有寸许之遥,荆轲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玛瑙边缘的刹那——
“噌——啷——!!!”
一道冰冷、凄厉、带着无尽怨毒与杀意的金属摩擦撕裂声,如同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恶鬼挣脱枷锁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以超越人耳捕捉极限的速度,骤然从御案上那幅华美绝伦的督亢舆图中迸发出来!
只见那幅平铺在御案上的冰蚕丝舆图,靠近中心“武阳”城的位置,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猛地裂开!一道比闪电更刺目、比极地玄冰更凛冽的幽蓝色寒光,如同蛰伏万年的毒龙睁开了独眼,带着撕裂虚空的死亡意志,从地图的夹层中暴射而出!其目标,赫然便是嬴政因俯身看图而暴露无遗的、近在咫尺的咽喉要害!
那是一柄匕首!
一柄造型奇诡、通体淬炼成幽蓝、刃身狭窄如柳叶、尖端带着淬毒倒钩的匕首!匕首的柄部,残留着半截被强行撕裂的、与舆图底层冰蚕丝同色的、近乎透明的坚韧天蚕丝!它被恶毒而精巧地以绷紧的机簧藏于地图夹层,图卷展至尽头,机簧崩裂,便是索命毒匕现世之时!那幽蓝的色泽在灯火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散发出的腥甜铁锈与奇异草药混合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见血封喉!
时间凝固!空间冻结!
殿中所有重臣,王绾、李斯、王贲、蒙恬……脸上的表情瞬间僵死!从对奇珍的惊叹转为极致的惊骇与空白!思维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之光彻底轰碎!身体僵硬如同泥塑木雕!赵高更是魂飞魄散,圆胖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呃…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怪响!
死亡的寒意,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覆盖了整个章台大殿!那抹幽蓝的寒光,是如此的快!如此的近!如此的猝不及防!如同死神伸出的冰冷指尖,直抵帝国心脏!
嬴政的瞳孔,在那幽蓝寒光破图而出的千分之一刹那,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无数次血火淬炼、无数次生死边缘游走所铸就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反应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危险”二字,身体已做出了最原始、最直接的应对!那原本抬起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雷霆驱动,以超越自身极限的恐怖速度猛地向上格挡!五指瞬间张开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不是去抓那匕首,而是如同铁钳般狠狠扣向那握着匕首、从地图裂口中探出的、一只肤色黝黑、布满厚茧与疤痕、显然属于百战死士的枯瘦手腕!
“嗤啦——!”
锋利的幽蓝匕首刃尖,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死亡气息,擦着嬴政玄衣纁裳那坚韧丝帛的领口边缘划过!冰冷的锋刃甚至能感觉到咽喉皮肤下血管的搏动!带起一丝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帛之声!同时,嬴政的右手五指,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钎,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地、精准地扣在了那只枯瘦手腕的脉门之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啊——!”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地图下迸出!那只枯手连同淬毒的幽蓝匕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颓然下落!“当啷”一声,匕首摔落在冰冷的墨玉石板上,幽蓝的光芒兀自闪烁,如同毒蛇冰冷的眼瞳!
然而!杀机并未终结!
就在嬴政右手全力制住第一只手腕、身体重心因格挡而不可避免地向左侧微倾的瞬间!那幅被撕裂的冰蚕丝舆图之下,靠近“武阳”城另一侧,另一道更加隐蔽、更加恶毒的缝隙中,第二道同样幽蓝、却更加刁钻狠辣、无声无息如同毒蝎甩尾的寒光,以比第一道更快的速度、更阴险的角度,疾射而出!
这一次,目标是嬴政因格挡而微微侧露、毫无防护的右肋要害!肋骨之下,便是柔软的脏腑!时机、角度、速度,都妙到毫巅!这才是真正的绝杀!图穷匕现,竟是连环双杀!
千钧一发!生死悬于一线!
嬴政的右手正死死扣着第一只断腕,旧力已竭,新力未生!身体因格挡而处于短暂的失衡状态!面对这第二道索命寒光,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而下!
“陛下——!!!”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无尽惊恐与决绝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凝固的大殿中轰然炸响!声音的来源,并非武将,而是侍立在御座右后侧、一个一直如同背景般毫不起眼的身影——太医令夏无且!
这位须发皆白、平日里温和沉静的老太医,在刺客第一道寒光出现时已骇然失色,当这第二道更致命的寒光再现,那帝王危在旦夕的景象如同点燃了他骨髓深处世代累积的忠诚与本能!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匕首的轨迹!完全是凭着一种守护至亲般的本能,用尽毕生残存的全部力气,将一直紧紧攥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的那个沉重的、装满应急药丸和砭石针具的紫檀木药囊,如同投掷千钧巨石般,朝着那第二道幽蓝寒光袭来的方向,用尽全力猛砸了过去!
“呼——砰!!!”
沉重的药囊带着夏无且全身的力气和绝望的呐喊,划出一道沉闷而决绝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击在那第二柄幽蓝匕首的侧面!巨大的撞击力让匕首的去势骤然一偏!尖锐的破空声戛然而止!
“噗嗤!”
幽蓝的匕首没能刺入嬴政脆弱的肋下,而是深深地扎进了嬴政宽大的玄色袍袖之中!锋利的刃尖穿透了数层坚韧的纁裳丝帛,发出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冰冷的锋刃紧紧贴着嬴政的手臂皮肤滑过,浓烈的、带着腥甜的铁锈与奇异草药混合的剧毒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只要再偏一寸!只要夏无且的反应慢上一瞬!后果不堪设想!
“护驾——!!!”
直到此刻,殿中所有被惊呆凝固的灵魂才如同被重锤敲醒!王贲、蒙恬等武将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他们目眦欲裂,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血光,腰间长剑如同怒龙般铿然出鞘!殿角、殿门处守卫的郎官、玄甲武士反应更是快如鬼魅!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兵刃出鞘的龙吟声瞬间汇聚成一片狂暴的声浪!无数道黑色的身影,带着滔天的杀意,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疯狂地扑向御座!扑向那幅还在蠕动、藏着刺客的舆图!扑向依旧站在御案前、脸色在剧变中瞬间惨白如死灰、眼中充满了极致震惊、不甘与一丝疯狂破灭后空洞的荆轲!
“大胆逆贼——!!!”
嬴政暴怒的咆哮如同九天玄鸟震怒,裹挟着雷霆之威,轰然炸响,震得整个章台大殿的梁柱都在嗡嗡作响!他猛地甩开被扣住手腕、正发出第二声惨嚎的枯手,任由那第一柄幽蓝匕首在脚下石板上弹跳。他看也不看手臂袍袖上那紧贴肌肤的毒匕,染血(因抓住第一只手腕用力过猛,指甲破裂)的右手猛地探向腰间!
“锵——!!!”
一声清越冰冷、带着无尽杀伐之气的龙吟,骤然撕裂了大殿的穹顶!定秦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灯火下流淌着森寒的光泽,映照着嬴政那双燃烧着焚天怒火的眼眸!帝王之怒,伏尸百万!剑锋带着裁决生死的绝对意志,如同惊雷闪电,笔直地刺破凝固的空气,指向了御案之前,那个献上图卷、引来了索命毒匕的身影——荆轲!
“给寡人——碎尸万段!!!”
这一声怒吼,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杀!!!”
扑在最前的王贲,双目赤红,如同一头狂暴的犀牛,手中沉重的青铜战戈带着撕裂一切的劲风,狠狠地砸向那个刚从地图裂口中挣扎爬出、断腕处鲜血狂喷的死士!那死士眼中还带着疯狂与不甘,便被这蕴含千钧之力的一戈狠狠砸中头颅!
“噗——!”
如同熟透的西瓜爆裂!红的白的瞬间迸溅开来!无头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飞出去,重重撞在蟠龙金柱之上,留下一大片刺目的污秽!
与此同时,蒙恬身形如电,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刺荆轲后心!快!准!狠!务求一击毙命!
荆轲在匕首被夏无且击偏、嬴政拔剑怒吼的瞬间,眼中那最后的平静与空洞已被一种孤狼濒死的疯狂所取代!他知道,精心策划的绝杀已然失败!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猛地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蒙恬那致命的一剑!剑锋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珠!他并未拔腰间长剑,而是如同鬼魅般矮身,右手闪电般探向跌落在脚边的那柄淬毒鱼肠匕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幽蓝的匕柄之时——
“逆贼受死!” 一声怒吼如雷!一名冲至近前的玄甲武士,手中沉重的青铜长戟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狠狠地劈向荆轲探出的手臂!
荆轲眼中厉芒一闪,反应快得惊人!他探出的手猛地变向,化爪为掌,狠狠拍在戟杆侧面!巨大的力量撞击让戟刃一偏,重重劈在他身旁的墨玉石板上,火星四溅!碎石飞射!
借着这一拍的反震之力,荆轲身体如同失去重心的陀螺,猛地向斜后方旋转!同时,他的左脚如同毒蝎摆尾,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踹向另一名扑来的郎官小腹!那郎官闷哼一声,被踹得倒飞出去,撞倒了后面冲上来的两名同僚!
电光火石间,荆轲已摆脱了被围杀的中心!他看也不看身后混乱的战团,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丹墀之上——那个已从御座站起,手持定秦剑,玄衣纁裳猎猎翻飞,如同被激怒的天神般的帝王!
“嬴政——!纳命来——!!!” 荆轲发出一声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凄厉狂吼!他放弃了拾取鱼肠匕首,而是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青铜长剑!剑光一闪,带着他毕生的武艺、燕国的仇恨、易水的悲怆,以及那图穷匕现功败垂成的无尽怨毒,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闪电,无视了所有阻拦,朝着丹墀之上那至高无上的身影,亡命扑去!这是他生命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目标!
“保护大王!” 赵高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想用身体去挡,却被荆轲狂暴的气势直接撞开!
嬴政看着那状若疯虎、直扑而来的荆轲,眼中怒火更炽!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定秦剑横于身前,帝王威严岂容蝼蚁亵渎!然而,他身后便是巨大的御座和屏风,空间有限!更要命的是,腰间那柄从未离身、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定秦剑,剑身长达四尺有余,在这狭窄的御座空间内,竟难以完全施展开!
“当!!!”
荆轲的青铜长剑与嬴政的定秦剑狠狠撞在一起!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火花四溅!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嬴政虎口发麻!他虽神力惊人,但仓促格挡,又在狭窄空间,竟被荆轲这搏命一击震得后退了半步!
荆轲眼中凶光暴涨!他根本不讲章法,如同市井搏命的狂徒,完全舍弃了防御,长剑如同狂风暴雨,招招不离嬴政要害!刺咽喉!扫肋下!劈头颅!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嬴政空有神力与宝剑,却因空间所限,剑法难以施展,又被荆轲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几缕被削断的旒珠玉串噼啪掉落!
“大王绕柱!快绕柱!” 夏无且在一旁看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喊!
嬴政瞬间明悟!他猛地一脚踹翻沉重的御案!案上的督亢舆图、笔墨砚台稀里哗啦散落一地!他借着这一踹的反冲之力,身体如同游鱼般猛地向左侧一闪!荆轲致命的一剑擦着他的玄衣袍角刺空,深深扎进了他身后的彩绘漆木屏风之中!
嬴政没有丝毫停顿,立刻绕着那根巨大的蟠龙金柱疾走!荆轲一击落空,怒吼着拔剑,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两人便围绕着这根粗大的金柱,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追逐与闪避!嬴政利用金柱的阻挡,不断变换方向,荆轲则如同跗骨之蛆,剑光霍霍,每一次刺击都带着破空锐响,在蟠龙金柱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剑痕!火星四溅!龙鳞破碎!
殿下的群臣和武士看得心胆俱裂!想要上前,却又怕误伤大王,更怕混乱中给刺客可乘之机!只能围在丹墀之下,焦急万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剑!大王的剑太长!拔不出鞘!” 赵高眼尖,看到嬴政几次试图用剑鞘格挡或反击,都因剑身太长、空间太窄而被柱子或屏风卡住,急得再次尖叫!
“剑!把剑鞘推上去!” 混乱中,不知是谁嘶声喊了一句。
嬴政闻言,在又一次惊险地绕柱躲开荆轲的直刺后,左手猛地握住长长的剑鞘末端,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推!同时右手握住剑柄向后猛抽!
“锵——!”
一声清越的长鸣!一直被剑鞘束缚的定秦剑锋,终于完全出鞘!四尺青锋,寒光四射!一股凌厉无比的帝王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长剑在手,嬴政的气势陡然暴涨!他不再一味闪避,猛地停步转身!定秦剑如同怒龙出海,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迎着再次扑来的荆轲,狠狠一剑横扫而出!
“当!!!”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一次,是嬴政全力施为!巨大的力量如同山洪暴发,顺着剑身狠狠撞在荆轲的青铜长剑上!
“咔嚓!”
荆轲手中的青铜长剑,竟被这蕴含着帝王震怒与神力的一剑,生生劈断!半截断剑旋转着飞了出去,“夺”地一声钉在远处的殿柱上!
荆轲如遭重击,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断剑上传来的巨力让他胸口一闷,气血翻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数步!
就在他身形不稳、中门大开的瞬间!
“逆贼受死!” 一声暴吼如同惊雷!一直如同猎豹般在丹墀下寻找机会的蒙恬,终于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他身形如电,几步便冲上丹墀,手中长剑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荆轲的左大腿!
“噗嗤!”
血光迸溅!
“呃啊——!” 荆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左腿瞬间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墨玉石板上!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但他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挣扎着还想站起,还想扑向那个近在咫尺的帝王!
然而,机会已经失去!
“拿下!”
王贲、以及数名如狼似虎的玄甲武士早已一拥而上!沉重的戈矛狠狠砸在荆轲的脊背、肩头!数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双臂、脖颈,将他如同待宰的羔羊般,狠狠地、屈辱地按压在地!他的脸被死死地贴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断腿处涌出的鲜血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尘埃落定。
嬴政持剑而立,玄衣纁裳的下摆微微拂动。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略显粗重,但身姿依旧挺拔如山岳。通天冠的旒珠因剧烈的搏斗而散乱,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狂野的帝威。他冰冷的、燃烧着余怒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刃,俯视着丹墀下被死死按住的荆轲。
殿内一片狼藉。破碎的屏风、倾倒的御案、散落的竹简、流淌的酒液、飞溅的鲜血、还有那两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匕首……以及那幅被撕裂践踏、沾染了血污、光华不再的督亢舆图。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椒兰的残香,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荆轲因剧痛而压抑的闷哼。
嬴政缓缓抬起手中的定秦剑。剑锋之上,一滴粘稠的鲜血,正沿着那森寒的刃口,缓缓滑落,滴在墨玉石板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嗒”声。
他目光扫过殿中惊魂未定的群臣,扫过地上那两柄索命的毒匕,最后,定格在荆轲那张被按在地上、写满了不甘与怨毒的脸上。
“呵……”一声冰冷到极致、带着无尽嘲讽与暴怒的轻笑,从嬴政喉间溢出。他猛地举起定秦剑,剑锋直指殿顶那绘着玄鸟翔云的穹顶,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带着裁决天地的威压,轰然炸响:
“传寡人旨意!”
“燕使荆轲、秦舞阳,图谋弑君!罪不容诛!即刻——车裂!”
“太子丹!主谋弑君!罪同叛逆!命王翦、辛胜!即刻发兵!踏平蓟城!屠灭燕国宗庙!寡人要燕丹的首级!悬于咸阳城门!昭告天下!”
“凡燕地!寸草不留!以儆效尤!”
这充满血腥与毁灭的旨意,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宣告着一个古老国家的最终命运!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短暂的死寂后,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对帝王无上威严的绝对敬畏,如同火山般爆发!殿中所有臣工、侍卫,包括刚刚救驾的夏无且,齐齐跪伏于地!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尚带着血污的墨玉石板!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无与伦比的狂热与忠诚,如同滚滚雷霆,冲破了章台大殿的穹顶,直上九霄!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声浪在巍峨的宫阙间回荡,久久不息。
嬴政持剑屹立于丹墀之上,沐浴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之中。玄衣如墨,纁裳似血。定秦剑锋,寒光流转。他微微仰起头,旒珠散乱间,那冰冷的眸光穿透了殿宇的阻隔,仿佛已看到了易水之畔筑声的消散,看到了蓟城即将燃起的冲天烽火。帝王的威严,在血与火的洗礼后,更加深重,更加不容置疑。一个新的、以铁血铸就的秩序,正随着他的意志,无可阻挡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