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嘶哑的声音在帐内落下,中军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杀战马充饥”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尤其是李承风。
他身形剧烈地晃了晃,英俊的面庞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对于一个将士,特别是骑兵而言,战马是兄弟,是袍泽,是另一条命。
杀马,意味着最后的希望和尊严都已被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孤夜城,已经到了绝境。
“他娘的!”
孟虎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行军舆图上,坚硬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瞪着赵轩,粗声吼道:“王爷!还等什么!下令吧!”
“末将愿为先锋,就是拿命去填,也要给李将军撕开一道口子!”
“末将附议!”罗成一步踏出,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十万大军又如何?我凉州健儿,何曾怕过死战!”
“请王爷下令!”韩江等人也齐齐抱拳,帐内瞬间被一股昂扬而悲壮的战意所充满。
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最看不得袍泽受辱,同胞被困。
此刻,所有人的热血都被点燃,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化作扑火的飞蛾,向那十万大军发起决死冲锋。
然而,身处这股狂热中心的赵轩,却异常的平静。
他依旧安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没有半分动容。
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铁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嗒嗒”的轻响。
这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滚烫的心头,让他们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个年轻的王爷身上。
终于,赵轩的指尖停住了。
他抬起眼帘,扫视了一圈帐内神情各异的部下,缓缓开口。
“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三日。”
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轩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气下令:“命工匠营李崇,带人日夜赶制本王图纸上的东西,所需物料,从缴获中调拨。”
“三日之内,本王要看到成品。”
“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违令者,斩!”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开。
李承风刚刚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被这道命令彻底浇灭。
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轩,声音都在颤抖:“王爷!三日?您知不知道三日意味着什么?”
“三天之后,孤夜城里……连草根树皮都没了!”
“我爹和那三万将士,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眼中竟泛起了泪光,几近哀求。
“赵轩!”
一声清叱响起,慕容烟再也按捺不住,她快步走到舆图前,玉手直指孤夜城的位置,凤目中满是怒火与不解。
“你这根本不是休整,是坐以待毙!”
“十万大军围城,我们孤军深入,在此地多停留一刻,暴露的风险就大一分!”
“一旦被大蒙的游骑发现,我们这两万人就会被一口吞下,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死死盯着赵轩,紧咬银牙道:“兵法云,兵贵神速!”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用兵!”
“王爷,三思啊!”孟虎和罗成也急了,他们可以为赵轩去死,但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利令智昏,自取灭亡。
帐内的气氛,一瞬间从同仇敌忾,变成了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看着赵轩,等待一个解释,一个能说服他们的理由。
面对众人的质疑、愤怒、不解和绝望,赵轩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也没有动怒,只是缓步走到帐口,掀开帘子的一角,望向外面那片苍茫死寂的草原。
片刻之后,他转过身,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帐内每一个人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寒的绝对自信和一丝淡淡的不屑。
“本王懂不懂兵法,轮不到你们来教。”
“你们别忘了,之前那些大蒙部落,是怎么被本王从草原上连根拔起,彻底抹掉的!”
此言一出,整个中军帐瞬间鸦雀无声。
孟虎那句到了嘴边的“可是”硬生生咽了回去,罗成紧握的刀柄也松开了,韩江闪烁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按常理出牌过。
他的手段,疯狂、残忍、匪夷所思,却又偏偏有效得令人发指。
大蒙屠格部,哈丹部,个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结果通通被赵轩轻易剿灭。
让整个草原为之震动,大蒙为之胆寒。
“活阎王”这个称号,可谓当之无愧。
慕容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
她引以为傲的兵法韬略,在赵轩这种不讲道理的打法面前,似乎显得苍白而可笑。
理智告诉她赵轩的命令是错的,但他过往的彪悍战绩,却又在疯狂打脸。
李承风跪在地上,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赵轩。
那张年轻而冷酷的脸上,写满了让他无法理解的自信。
他想到了地牢里的那番对话,想到了赵轩那句“这块肥肉,本王要定了”。
或许……这个男人真的有办法?
“都下去吧。”赵轩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主位,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谁再敢扰乱军心,军法处置!”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压下满腹的疑虑和焦灼,躬身领命,默默退出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赵轩,慕容烟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月公主。
李承风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到帐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用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赵轩:“王爷,我爹他……”
“死不了!”赵轩头也不抬地翻看着一张缴获的羊皮地图,淡淡道:“本王说过要救他,阎王爷也抢不走。”
李承风虎躯巨震,深深地看了赵轩一眼,终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很快,营地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刺耳的锯木声。
工匠营的士兵们点起火把,对着一堆堆奇形怪状的图纸,开始连夜赶工。
这诡异的声响,在这片杀机四伏的草原深处回荡。
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无人能预料的巨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