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的司天监,崔月隐将《璇玑录》残卷在紫檀案上徐徐展开。羊皮纸触到案面镶嵌的黄道铜轨时,突然浮起一层幽蓝光晕——这是用岭南碱草灰处理过的秘本,唯有在钦天监浑仪对应的星位下才会显形。他指尖掠过纸上那些针孔般的星象标记,突然停在昴宿与紫微垣之间的朱砂虚线上。
\"荧惑守心......\"
崔月隐猛地抬头。穹顶悬挂的铜制浑天仪正缓缓转动,其中代表火星的赤铜球体已逼近心宿二。这绝非自然轨迹——有人调整了仪枢底部的磁针,让观测结果与真实天象出现偏差。他俯身检查仪座,在青铜莲花纹的间隙里,拈出一小撮闪着虹彩的粉末。
\"蜃楼散?\"
身后突然传来赵明烛的声音。这位皇城司提点不知何时已立在屏风后,虹膜中的血色比三日前更浓。他手中断笔的笔管裂开细纹,内里渗出碱草灰溶液,在地砖上画出道与《璇玑录》完全吻合的弧线。
\"韩似道七日前来过。\"
赵明烛的断笔突然指向浑仪基座。崔月隐顺着笔尖望去,发现莲花纹深处刻着个针尖大的\"韩\"字。更诡异的是基座底部的水槽——本该盛满观测星象用的\"金明池水\",此刻却漂浮着几根冰蓝丝带,带上的褐斑分明是干涸血渍。
崔月隐突然将《璇玑录》按进水槽。
羊皮纸遇水的刹那,隐藏的星图如蛛网般扩张。原本零散的针孔连成七幅完整的科举年表,每幅对应一次\"荧惑守心\"的天象。最骇人的是庆历年间的标记——火星轨迹与礼部呈题日期完全重合,旁边用碱草灰写着\"珊瑚匣启,七音乱政\"八字。
\"验骨结果出来了。\"
赵明烛从袖中取出卷宗。崔月隐展开一看,是刑部对岭南鬼贡院尸骸的勘验记录。所有骸骨的额骨黥印都被银针重新描刻过,针痕组成《礼部韵略》的冷僻字。而最老的那具尸骨右手缺三指,断骨处竟镶嵌着微型铜雀砚——砚池里凝着发黑的液体,经许慎柔检验是曼陀罗与古柯叶的混合物。
\"景佑四年春......\"
崔月隐突然按住卷宗某处。那里记载着骸骨牙齿的异常磨损——上颚门齿内侧有规律凹痕,正是长期用牙齿咬住银针留下的印记。而根据磨损角度推断,死者生前常在子时面朝西北......
\"锁文塔方向!\"
两人异口同声。赵明烛的断笔突然爆开,飞溅的碱草灰在空中组成微缩的汴京城郭图。当灰粒飘到龙津桥位置时,崔月隐猛地将《璇玑录》盖上去——羊皮纸上的针孔与灰粒完美重合,显出一条自清风楼直通礼部封弥所的暗道。
午时的钟声从开宝寺传来。
声波震得浑天仪微微颤动,火星铜球突然坠入心宿二的银圈。崔月隐扑到铜制地平日晷前,发现晷针影子正指向《璇玑录》预言的凶位。更可怕的是晷盘上的水银刻度——本该静止的水银液面,此刻竟浮现出细小的银针,针尾系着的冰蓝丝带在水波中组成\"朱衣巷\"三字。
\"韩似道在用浑天仪篡改星象!\"
崔月隐抓起案上《景佑乾象新书》砸向浑仪。书页翻飞间,某张夹藏的桑皮纸飘落——那是陈襄二十年前任司天监丞时留下的观测记录。纸上用针孔记载着一次异常的\"荧惑入紫微\",日期正是景佑四年科举黜落陈襄的那天。纸背还有行碱草灰写的小字:\"星位移,则题易\"。
赵明烛的虹膜突然血光大盛。
他扯开官袍前襟,露出胸口诡异的刺青——那是用银针沾碱草灰刺出的微型贡院平面图。当他将《璇玑录》残页贴上去时,刺青中的明远楼位置突然浮出红点,正是浑天仪此刻偏差的星位坐标。
\"珊瑚金匣到了。\"
崔月隐闻言冲到窗前。只见皇城东南角的朱衣巷上空,盘旋着数十只铁鹞子。这些机关鸟的飞行轨迹严格遵循《礼部韵略》的韵脚顺序,每七只为一组,羽翼间抖落的磷粉在夕阳下显出\"七音齐\"三个大字。
暮鼓响起时,司天监地窖传来异响。
崔月隐掀开地砖,发现下面藏着口蜂蜡密封的陶缸。缸内浸泡着七套完整的誊录院工匠服饰,每件襕衫的衣领处都用银针钉着张小纸条。最近一张写着:\"腊八子时,碱草烟起,紫微垣动\"。
\"明日就是腊八......\"
赵明烛的断笔突然划破自己手掌。血滴在缸中碱草溶液里,立即浮现出微缩的西夏题窟地图。崔月隐认出那是陆鸿渐密报中的石窟,但此刻图上多出条朱砂画的虚线,自窟底水潭直通汴京锁文塔地宫。
\"《璇玑录》不全。\"崔月隐突然将残卷掷于案上,\"缺了最关键的'滴血验卷'星象篇!\"
夜风突然灌入殿内,吹乱满案文书。当一张《庆历七年进士名录》飘过烛火时,纸张突然显出暗纹——那些被黜落者的姓名连起来,竟是北斗七星的形状。而\"陈砚秋\"三字所在的位置,正对应着北斗勺柄的摇光星。
崔月隐猛地扯下官帽。
帽内衬里上缝着张极薄的羊胃膜,膜上用碱草灰画着完整的紫微垣星图。当他将膜对着烛火时,星光连线突然组成个悬胆鼻的侧影——鼻梁位置精确标记着明日荧惑守心的时刻:午时三刻。
\"韩似道要在星象最凶时开珊瑚匣......\"
赵明烛突然割破指尖,将血抹在浑天仪基座上。血珠顺着莲花纹流入水槽,与冰蓝丝带纠缠成诡异的图案。崔月隐认出这是《景佑四年黜落簿》的暗记,但其中多了七处银针孔洞,排列形状与锁文塔地宫的铜雀砚机关完全一致。
子时的梆子声突然变调。
崔月隐扑到窗前,看见开宝寺塔尖泛起诡异的蓝光——那是碱草燃烧的特有焰色。光芒中隐约可见铁鹞子群正组成新的阵型,羽翼间闪烁的磷粉渐渐凝成\"滴血验卷\"四个大字。
\"来不及了。\"
赵明烛突然撕开官袍下摆。内衬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连起来竟是幅完整的《礼部韵略》阳韵字表。他蘸着碱草溶液在胸口刺青上添了七笔,原本平面的贡院图顿时变成立体模型——明远楼地窖的位置,正缓缓升起个珊瑚色的光点。
崔月隐将《璇玑录》残卷按进浑天仪水槽。
羊皮纸吸足碱草溶液后,浮出最后三行针孔文字:
\"荧惑动,则题易\"
\"紫微倾,则榜变\"
\"珊瑚开,则国乱\"
五更的冷月照在浑天仪上,火星铜球已完全吞没心宿二。崔月隐与赵明烛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案头日历——腊八日的朱砂圈旁,不知被谁用银针刻了个小小的\"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