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把子机枪那独特的、如同布匹被撕裂的咆哮声,在狭小的教员室里,化作了死亡的交响曲。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警察,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拳连续捶打,瞬间变成了一堆破烂的血肉口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鲜血和碎肉,溅了藤田正男一脸,温热的、腥甜的液体顺着他的镜片滑落。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愣着干什么!想死吗!”
吴爱莲的怒斥声惊醒了他。
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门口,手中的两把南部十四式手枪,不断喷吐出火星,每一声枪响,都精准地收割掉一个试图反击或逃跑的警察。
教员室里的其他人,在经历了最初的骇然之后,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猛地从心底爆发出来。
那个身材魁梧的厨师,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通红着眼睛,一把抓起地上警察掉落的卡宾枪,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笨拙地拉动枪栓,对着门外胡乱地扣动扳机。
“杀!杀了这帮畜生!”
他的怒吼,点燃了所有人。
家长们、杂役们,这些平日里最温顺恭谦的普通人,此刻双眼赤红,纷纷扑向地上的武器。
王强打空了一个弹鼓,顺手将滚烫的机枪扔到一边。
他转身向后院冲去,脚下“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他随身背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袋口挣开,十几支崭新的三八式步枪和一堆黑乎乎的九七式手榴弹,“哗啦啦”地滚了一地。众人目瞪口呆,这里居然有武器。
王强却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外跑去。
身后,那些刚刚还在为武器不足而发愁的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叫喊。
他们疯了一样扑上去,将这些致命的铁疙瘩紧紧抱在怀里。
有了武器,有了被逼到绝路的勇气,这群绵羊,终于露出了獠牙。
“跟我来!”
藤田正男被妻子由美子用力推了一把,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看了看那些拿起武器、眼神已经彻底改变的街坊邻居,胸中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冲散了所有的酸腐和懦弱。
他振臂一呼,声音嘶哑却有力:“去镇公所!找镇长那个混蛋算账!去米行!把我们的粮食抢回来!”
“哦!”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一支由教师、厨师、杂役和家庭主妇组成的、装备精良的“革命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杀回了小镇。
而王强呢,一路上到处“发现”武器。愤怒的人群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管什么合理不合理。
他们砸开了镇公所的大门,将那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镇长,从他情妇的被窝里拖了出来,当街吊死在了旗杆上。
他们踹开了黑心米商的仓库,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米袋,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一边哭,一边笑,将一袋袋沉甸甸的大米扛出来,分给每一个冲出家门、面带菜色的镇民。
整个小镇,都沸腾了。
到处是欢呼,到处是火焰。
平日里欺压乡里的地痞流氓、放高利贷的恶霸,全都被愤怒的人群从家里揪了出来,下场凄惨。
藤田正男,这个戴着眼镜的瘦弱教师,被人们高高地举起,抛向空中。
他成了英雄,成了所有人的领袖。
他站在米袋堆成的高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讲述着自由、平等和尊严,规划着一个没有压迫、人人有饭吃的新未来。
民众们在他的演讲中,如痴如醉。
王强和吴爱莲,则远远地站在一处屋顶的阴影里,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片狂欢的海洋。
由美子抱着孩子,找到了他们。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伤痕已经被仔细处理过,只是那双眼睛,已经和几个小时前,完全不同了。
“先生,”她深深地鞠躬,“谢谢您。藤田君让我转告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等我们建立了自己的秩序,一定会……”
“不用了。”
王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喜悦,平静得有些吓人。
由美子有些不知所措。
吴爱莲看着下方欢呼的人群,又看了看身旁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强子哥,他们成功了。你看他们多高兴。咱们……咱们不下去帮帮他们吗?他们现在肯定需要人手,来建立一个新的……”
“帮他们?”王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扭过头,看着吴爱莲那张因为兴奋而泛红的小脸,“爱莲,你告诉我,咱们为什么要帮他们?”
吴爱莲一愣:“他们……他们也是反抗压迫的穷人啊。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吗?”
“不一样。”王强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下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他们是鬼子。这就够了。”
吴爱莲的表情凝固了。
“我问你,如果南京城下的,不是他们的军队,而是他们的农民,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一颗子弹打过来,我们会因为开枪的是农民,就不死了吗?”
“他们之所以闹,不是因为他们懂得了和平,而是因为战争的铁拳,终于砸到了他们自己头上。他们吃不饱饭了,所以才反抗。如果现在给他们足够的粮食和武器,你信不信,他们会立刻变成比正规军还要残忍的侵略者,冲进我们的国家,烧杀抢掠?”
王强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吴爱莲心中所有的热情。
“那……那我们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算什么?”王强笑了,他走到屋顶边缘,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下方那片混乱的火光,“这叫‘天谴’。这叫‘以血还血’。我不在乎他们能不能建立新秩序,我甚至希望他们永远都建立不起来。”
“我巴不得他们今天杀了贪官,明天就开始为了分粮食而自相残杀。我巴不得这把火,从这个小镇,烧到下一个城市,最后把整个鬼子本土,都烧成一片焦土。让他们内战,让他们互相屠杀,让他们流干自己的血。”
他转过身,捏了捏吴爱莲的脸蛋,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玩世不恭。
“傻丫头,鬼子国的革命,只需要鬼子国的鲜血就够了。他们死的人越多,流的血越干净,我们在国内的压力就越小。懂了吗?”
“我们是来放火的,不是来当救世主的。”
吴爱莲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火光映照下,一半光明,一半阴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