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沅离开老宅后的第三年,在城南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子谦书屋”,是她犹豫了很久才定下来的。店里的书架是她亲手打的,木料用的是老宅拆下来的旧槐木,带着淡淡的清香。阳光好的时候,她会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手里捧着一本周子谦喜欢的《夜航船》。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直到那天,拆迁办的人打来电话,说老宅所在的片区要整体改造,问她要不要回去再看看,有些旧物或许还能留个念想。
许清沅握着电话的手指突然收紧。三年了,她再也没回过那个地方,不是不想,是不敢。她怕一回去,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记忆会再次汹涌而出,将她淹没。
但最终,她还是去了。
老宅比她离开时更破败了。院墙塌了一角,荒草长到了膝盖高,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在风中摇晃,像只干枯的手。推开院门时,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和她记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客厅里积了厚厚的灰,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光柱里浮动着无数尘埃。她走到沙发边,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还能感受到周子谦躺过的温度。
楼梯还在,只是更朽坏了。她扶着栏杆往上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二楼的房间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床上的被褥早就被收走了,空荡荡的,只剩下床板。
许清沅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墙壁上。那里有一块颜色略浅的区域,是她当年贴照片的地方。她走过去,指尖刚碰到墙壁,就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墙壁竟然是空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用手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她找来一把小刀,沿着墙壁的缝隙轻轻撬动,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应声而落,露出后面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盒子的样式很旧,铜锁上刻着和那枚戒指一样的花纹。
许清沅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她从脖子上取下那枚一直戴着的戒指——这三年来,她从未摘过。戒指的大小竟然和铜锁的钥匙孔完美契合。
“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泛黄的画纸,和一封封好的信。
画纸上画的全是她。
有她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有她在厨房做饭的样子,系着他送的围裙;有她生气的样子,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疙瘩;还有她睡着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每一张都画得极其认真,笔触细腻,能看出画者的用心。
最后一张画,画的是老宅的院子。她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而他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相机,正对着她笑。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清沅,等我。”
日期是他失踪前的一个月。
许清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她从不知道,他竟然偷偷画了她这么多画。那些她以为平淡无奇的日子,原来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画布里。
她颤抖着拿起那封信。信封上没有收信人,也没有寄信人,只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和日记最后一页的那个一模一样。
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周子谦苍劲的笔迹:
“清沅: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别难过,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其实我早就知道阿月的事。祖父去世前告诉我的,他说周家欠阿月一条命,总有一天要还。我本来想瞒着你,想带你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这座老宅。可我知道,躲不掉的。
那个音乐盒,是我找了很久才买到的,本来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里面放的是你最喜欢的《月光奏鸣曲》。可惜,没来得及。
那枚戒指,是阿月当年的嫁妆,祖父说,只有真心对周家的人,才能用它解开诅咒。我知道你会找到它的,你那么聪明。
清沅,对不起,让你卷入了这场恩怨。对不起,没能陪你走下去。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找到你,再也不放手。
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爱你的,子谦”
信纸的边缘有淡淡的水渍,像是有人哭过。
许清沅抱着信,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三年来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终于明白,他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眷恋,只是他把所有的恐惧和不舍都藏在了心里,独自承担了一切。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哑,眼泪流干,她才慢慢站起身。
她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盒子里,连同那封信一起,抱在怀里。然后,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老宅特有的、混杂着槐花香和泥土的气息。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她笑,眉眼弯弯,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子谦,”她轻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平静,“我不怪你了。”
也不会忘了你。
她会带着这些画,这封信,还有那枚戒指,好好生活。活成他希望的样子,阳光,开朗,再也不被过去束缚。
离开老宅时,夕阳正浓。金色的余晖洒在老宅的屋顶上,给破败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许清沅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带上了院门。
钥匙被她放在了门垫下。她知道,总会有人来接盘这栋老宅,或许会拆掉重建,或许会修缮一新。但对她来说,这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只是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午后,她坐在书店的藤椅上,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像极了周子谦身上的味道。她抬起头,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书店门口,对着她笑,手里拿着一本《夜航船》。
她也笑了,对着空气轻声说:“我在这里。”
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着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回应。
有些爱,哪怕阴阳相隔,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