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在市区租了间新公寓,离医院很近。她换了手机号,找了份整理病历档案的工作,日子过得像杯白开水——没有衣服的霉味,没有茧丝的腥气,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平淡得让人心安。
直到入职第三个月的夜班。
档案室的窗户正对着医院的后山,凌晨两点时,她听见窗外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是幻觉,那调子她太熟悉了,是《锁麟囊》里“春秋亭外风雨暴”的选段,只是唱得走了调,像被人捏住喉咙在哼。
沈雨猛地抬头,看见窗玻璃上贴着张脸。
不是人的脸。是张纸糊的花旦脸,眉眼画得极浓,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塞满的稻草。纸脸的额头上,贴着半张撕碎的戏票,金粉写的“无声戏院”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抓起桌上的剪刀扔过去,纸脸“啪”地掉在窗台上,唱腔却没停,反而顺着门缝钻进来,缠在档案柜的把手上。
沈雨退到墙角,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收到一条彩信,发信人是一串乱码。点开后,是段视频:
画面里是烧毁的无声戏院遗址,焦黑的木梁下,不知何时搭起了个新的戏台,用白骨当柱子,用人皮当幕布。戏台上站着个穿黑袍的人影,背对着镜头,手里举着块木牌,木牌上的“掌班”二字,正往下滴着新鲜的血。
视频的最后,人影缓缓转身。没有脸,只有个黑洞洞的脖颈,里面塞满了白色的戏虫,触须上的眼睛齐齐看向镜头,像是在说:“该返场了。”
唱腔突然拔高,档案室的灯“滋啦”一声灭了。黑暗里,沈雨摸到档案柜的门在动,缝隙里伸出无数只手,有的戴着花旦的银镯子,有的握着小生的马鞭,指甲缝里还嵌着未烧尽的纸灰。
是那些破茧的“戏魂”。
她突然想起沈砚说的话——戏虫以执念为食。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午夜梦回时,总会看见爷爷在井里招手,看见素心的骨头在唱歌,这些没说出口的恐惧,原来都成了戏虫的养料。
“返场戏,《活捉张三郎》。”
唱腔里混进了沈砚的声音,苍老又尖利。沈雨摸到门把的瞬间,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红绸,湿漉漉的,和虎头铡上的红绸一模一样。
红绸勒得她骨头生疼,拖得她往档案柜的方向走。她看见最顶层的档案盒在晃动,盒面上贴着的标签写着“无名氏”,下面画着个小小的戏台图案。
里面装的不是病历。
沈雨用尽全力抓过桌上的台灯,狠狠砸向红绸。红绸被砸断的地方涌出白色的浆液,溅在档案盒上,盒盖“啪”地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无数张泛黄的戏票,每张背面都画着笑脸,笑脸的嘴角都淌着血,血滴在纸上,拼出三个字:
“等你来。”
窗外的唱腔突然停了。沈雨趁机拉开门冲出去,走廊里的应急灯亮着绿光,照得地板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她看见每个病房的门缝里都透出红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眨。
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外面不是医院的后院,是片浓雾。雾里飘着熟悉的香粉味,还有个人影在雾中站着,穿青衫,捏长鞭,正是爷爷的轮廓。
“戏没唱完,走不了的。”爷爷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带着戏腔的拖尾,“当年我逃了,现在轮到你接了。”
沈雨的手背上,那个淡红色的印记又开始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像要烧穿皮肤。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影子的脖子上缠着红绸,手里举着块木牌,上面刻着个新的名字:
“掌班·沈雨”。
浓雾突然散开,露出身后的景象——医院消失了,眼前是重建的无声戏院,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的灯笼亮着红光,照亮了门楣上的新匾额:
“生生戏台”。
戏,从来没结束过。只是换了个掌班,换了场戏。
沈雨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映在门上的影子。影子在笑,像戏票背面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蠕动的白虫。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像有无数条丝线在织网,把她的骨头、她的血、她的恐惧,一点点织成新的茧。
“该敲开场铃了。”
沈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带着陌生的戏腔。她转身走进戏院,红绸自动缠上她的手腕,像条温顺的蛇。后台的镜子里,她的脸正在变化,一半是自己,一半是素心,嘴角都咧着相同的笑。
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有爷爷,有沈砚,有素心,还有无数个她不认识的“套戏人”。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戏票,票面上的戏目写着:
“终场·《轮回》”。
沈雨举起掌班木牌,木牌上的“沈雨”二字渗出鲜血,滴在戏台的地板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
“叮铃——”
分诊台的铜铃突然响了。苏晴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候诊区。空的。长椅上蒙着薄薄一层灰,自动售货机的灯早就灭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角落里明明灭灭。
她想起护士长交班时说的话:“十二点以后的铃,别接。”当时她只当是老护士吓唬新人的玩笑,现在后颈却爬满了寒意。
“叮铃——”
第二声铃响得更急,铜铃震颤的尾音里,似乎混着女人的啜泣声。苏晴攥紧了手里的登记表,指节泛白。候诊区的门是关着的,风从哪里来?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病房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金属床架砸在地上。
(注:此处结尾故意与最初的《午夜分诊台》开头形成循环,暗示“戏”的轮回特性,每个新的参与者都是上一场戏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