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狮驼国后的路途,仿佛是为了印证猪八戒那句“经书救不了人心”,也仿佛是为了彻底磨砺唐僧那刚刚被紫微帝君唤醒的、极其脆弱的求道本心。
唐僧师徒四人,他们遭遇的劫难,不再是单纯的妖魔挡道,更多了几分人间的诡谲与心灵的拷问。
一路晓行夜宿,师徒几个行至一处繁华国度,名唤比丘国。
城池高大,街道宽阔,人来人往,市集喧嚣。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笼罩着整个王城。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孩童的身影,偶尔见到一两个,也被大人紧紧搂在怀里,神色仓惶。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上贴着各种驱邪避祸的符纸。
一打听,才知道国王被一个自称“国丈”的道士迷惑,听信其言,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做药引,炼制长生不老药!
那些被抓走孩子的家庭,日夜悲泣,整个王城笼罩在绝望的阴影中。
唐僧听到这个消息,空洞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又是吃人!又是以人为药!
狮驼国那尸山血海的景象瞬间涌上心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死死抓着缰绳,指节发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刚刚被紫微帝君点醒的微弱本心,再次被残酷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
“昏君!妖道!丧尽天良!”
沙僧怒发冲冠,降妖宝杖重重顿地。
猪八戒则缩了缩脖子,眼珠乱转:“哎呀呀,又是这种要命的买卖!猴哥,要不……咱们绕道?”
“这国王昏聩,妖道厉害,救那些娃娃太费劲了,别耽误了咱们取经……”
“闭嘴!”
孙悟空厉喝一声,火眼金睛早已穿透层层宫墙,看到了王宫深处那个妖气冲天、却又带着几分诡异仙气的“国丈”——
一只白面狐狸精!
以及那个被妖气缠绕、形销骨立的昏聩国王。
他冷笑道:“绕道?绕到哪里去?这世间魑魅魍魉,哪里绕得开?今日不管,明日还有更多小儿遭殃!这经,取来何用?!”
他转头看向唐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将:“师父,您说呢?这比丘国的小儿心肝,管是不管?”
唐僧浑身一颤,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街角一个妇人抱着空襁褓,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那哭声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狮驼国的惨状与眼前妇人的绝望重叠在一起。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挣扎着燃起一点微弱的光,那是属于金蝉子本性的悲悯,是紫微帝君箴言中点醒的“渡心”之责压过了自身的恐惧与动摇。
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管。”
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
他摇身一变,化作一个游方道士,径直闯入王宫揭穿妖道阴谋。
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那妖狐狡猾,又有几分旁门左道的本事,祭出邪幡毒雾,困住八戒、沙僧。
国王吓得魂飞魄散,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关键时刻,唐僧强撑着病体,站在混乱的王宫大殿之外,对着惊慌失措的国王和侍卫们,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宣讲佛法慈悲,痛斥杀生害命之恶果。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甚至带着颤抖,但那份源自本心的悲愤和坚持,竟奇迹般地穿透了喧嚣,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几个原本麻木的侍卫,眼中露出了挣扎和羞愧。
孙悟空觑得空隙,一棒打死妖狐,捣毁邪阵,救出了所有被关押的孩童。
当那些失而复得的孩子扑进父母怀中,满城响起劫后余生的痛哭与欢呼时,唐僧站在喧闹的街头,看着一张张团聚的笑脸和泪脸,感受着那纯粹而强烈的生的喜悦,他那颗被冰封的心,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默默地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低低念诵了一声佛号。
这一次,不再空洞。
离开比丘国不久,路过一片阴森茂密的黑松林。
林中古木参天,枝叶纠缠,遮天蔽日,阳光难以透入,地面堆积着厚厚的腐叶,散发着潮湿霉烂的气息。
林中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几声怪鸟的啼叫,更添几分诡异。
唐僧身体本就虚弱,经过比丘国一事,心力交瘁,在这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很快又病倒了,发起低烧,精神恍惚。
猪八戒抱怨着林子难走,妖气森森,嚷嚷着要快点出去。
果然,林中隐藏着一个陷阱。
一个自称被强盗掳掠、逃出生天的“落难女子”,楚楚可怜地拦路求救,眼神哀婉,声音柔媚入骨。
她看准了唐僧心善且病中神思不属,目标直指他。
“长老!救救我,那些贼人……好可怕!”
老鼠精扑倒在唐僧马前,泪眼婆娑,伸手欲抓唐僧的衣角。
唐僧病恹恹地坐在马上,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心中确实涌起一丝怜悯。
但就在他下意识想要开口时,狮驼国那无数枉死的冤魂仿佛在他耳边凄厉哭嚎!
比丘国那些险些被剜心的小儿惊恐的面容在眼前闪过!
一股冰冷的警惕瞬间压倒了病中的昏沉和本能的慈悲。
他猛地缩回手,身体向后一仰,避开老鼠精的手,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女……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贫僧不便搀扶,你且……且随我们出林……自有官衙安置!”
他竟罕见地拒绝了!
老鼠精一愣,显然没料到这病和尚如此戒备。
她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厉芒,随即哭得更加凄惨:“长老!你好狠的心啊!难道要看着小女子再入虎口吗?”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诱惑迷魂之力的异香。
唐僧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女子的身影仿佛变成了好几个,慈悲心与警惕心在脑中激烈交战,痛苦不堪。
“呔!妖精!敢迷惑俺师父!”
孙悟空火眼金睛早已看穿其本体,大喝一声,金箍棒当头砸下!
猪八戒也看出便宜,挥着钉耙上前夹攻:“好个妖精,吃俺老猪一耙!”
老鼠精见事败,显出原形,化作一道白光钻入地下。
她精通土遁之术,更仗着曾在灵山得道的背景,在地下穿梭自如,布下迷宫般的陷阱,几次三番想掳走唐僧。
她甚至叫嚣:“我乃托塔天王李靖义女,哪吒三太子义妹!尔等敢伤我?”
孙悟空勃然大怒:“呸!认个干爹干哥就敢作恶?就是李靖哪吒亲至,俺老孙也要拿你!”
他不管不顾,施展神通,搅得地动山摇,誓要揪出这妖孽。
最终是哪吒三太子受李靖之命前来,用缚妖索拿住了老鼠精,带回天庭发落。
临走前,哪吒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唐僧师徒,尤其是气息不稳却眼神清明的唐僧,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道火光离去。
唐僧看着哪吒带走老鼠精,又看了看被搅得一片狼藉的黑松林,疲惫地闭上眼睛。
灵山的干亲,天庭的裙带……
这西行路上的妖魔鬼怪,背后的关系网,真是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他心中的迷茫并未减少,只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奈和更深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