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雷峰塔底,幽暗的封印空间。
法海盘膝跌坐,周身佛光与黑气如同两条陷入死斗的孽龙,撕咬纠缠,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忽而宝相庄严,忽而狰狞如魔。
他正全力运转佛元,试图压下体内翻腾的魔意,以及先前被唐僧他心通引动的心湖波澜。
就在这心神紧绷如弦的刹那——
碧霄那尖酸刻薄,充满无尽讥讽与轻蔑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无视空间阻隔,狠狠扎入他的耳膜,直刺他识海最深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那早已被魔念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佛心”之上!
“噗——!”
法海身躯剧震,如遭雷击,一口混杂着精纯佛力与浓稠魔气的乌黑血液狂喷而出,将他身前刻画着佛印的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青烟直冒。
“住口!妖女!安敢如此辱我!给贫僧住口!!”
他猛地昂起头,原本尚存一丝清明的双眼瞬间被漆黑的魔气彻底充斥,面容扭曲得失去了人形,对着塔外虚空发出嘶哑癫狂的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被赤裸裸戳穿真相的恐慌而彻底变调,如同夜枭啼哭!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贫僧佛心坚定,如琉璃明镜,内外明澈,何染尘埃?!”
“尔等截教妖仙,惯会巧言令色,蛊惑人心!与那迂腐无能、是非不分的唐僧串通一气,妄图以言语乱我禅心,坏我无上功德,好解救塔下那罪孽深重的妖蛇,颠覆这人间正道!痴心妄想!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状若疯魔,双臂胡乱挥舞,宽大的僧袍鼓荡起狂暴的气流,周身的佛光与魔气冲突得更加激烈,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他这副皮囊彻底撕碎!
“雷峰塔在,妖孽永镇!此乃天理昭彰,佛法威严!尔等若再敢上前一步,休怪贫僧……休怪贫僧佛法无情,行那金刚怒目之事,降妖除魔,玉石俱焚!!”
碧霄的话语,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阴暗角落,与他被魔念不断放大、扭曲的偏执,以及那偶尔闪过、却被他强行压下的自我怀疑产生了可怕的共鸣。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倾入一瓢冰水,瞬间引爆了他苦苦维持的、那层脆弱的心理防线。
心魔的疯狂嘶吼与引诱,与外界诛心之言的嘲讽内外交攻,让他彻底陷入了半癫半狂、理智濒临崩溃的边缘。
而随着他心神的剧烈震荡和濒临失控,那本就建立在悬崖边缘的脆弱平衡,被猛地推向深渊!
“轰隆隆——!”
整座雷峰塔发出了沉闷如远古巨兽濒死哀嚎般的巨响,庞大的塔身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摇晃起来!
塔体表面,那些原本尚能维持运转、流转着金色梵文的佛门禁制,此刻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而缠绕其上的浓黑魔气,则如同挣脱了部分枷锁的万千毒龙,疯狂地扭动、膨胀、嘶啸,散发出更加暴戾、污秽、充满毁灭欲望的邪恶气息!
一股混合了暴虐佛力与精纯罗睺魔气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毁灭潮汐,轰然从塔身内部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西湖,更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攥住了下方的临安城!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疯狂汇聚,低沉地压向城头,云层之中,暗红色的电蛇乱窜,发出滋啦啦的怪响,仿佛天穹都将要塌陷,降下灭世灾劫。
塔底最深处,那被层层封印的罗睺魔种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崩溃和外部强烈的刺激,发出了更加兴奋、贪婪的悸动。
一股冰冷、死寂、足以侵蚀万物生机、让灵魂都冻结的邪恶气息,丝丝缕缕地穿透封印的缝隙,向外渗透,使得塔周百丈范围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污浊,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败。
临安城内,街头巷尾,末日般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地龙!是地龙翻身了!快跑啊!”一个茶摊老板看着倾倒的桌凳和碎裂的茶碗,面无血色地尖叫。
“娘!天怎么黑了?我怕!呜呜……”孩童的哭喊声在骤然昏暗、飞沙走石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无助。
“是雷峰塔!是塔里的白蛇妖要出来报复了!还是塔里的佛爷发怒了?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了?!”有老人拄着拐杖,望着西湖方向那冲天的诡异光柱和翻滚的魔云,浑身颤抖,喃喃祈祷。
无数百姓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推搡哭喊,纷纷躲回家中,死死顶住门窗,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绝望的恐慌。
城外的气氛,已然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瞬就要断裂,爆发出毁灭的风暴!
云霄仙子眼神彻底冰寒,周身气息如同万载不化的北极玄冰,凛冽的杀意仿佛能将周围的空间都冻结、崩裂。
她玉手虚按,混元金斗那混沌色的虚影在她身后缓缓浮现、旋转,散发出能削去顶上三花、闭灭胸中五气的恐怖道韵,已然彻底锁定了塔下那癫狂混乱的气机源头——法海!
她心念电转,急速推演着在魔气彻底爆发的瞬间,以混元金斗这件先天灵宝的无上威能,强行收纳、隔绝部分魔气,护住临安核心区域的可行性。
但代价必然巨大,混元金斗可能受损,自身法力也会瞬间枯竭,且面对罗睺魔种与法海佛力融合的异种能量,并无完全把握。
琼霄更是彻底放开了手脚,再无丝毫顾忌。
金蛟剪爆发出撕裂苍穹、令日月无光的璀璨金光,两条凶恶狰狞的太古阴阳蛟龙虚影膨胀至数百丈大小,交缠咆哮,凶戾无匹的杀伐之气死死锁住雷峰塔,尤其是塔底那魔气最盛之处。
她银牙紧咬,凤眸含煞,已然打定主意,只要那魔气有喷薄而出的迹象,她便要不惜损耗本命元气,抢先出手,试图以金蛟剪那无物不剪、无坚不摧的至高锋锐,强行将那爆发的魔气核心与法海、与塔身的联系“剪断”!
哪怕此举会引动部分魔气反噬,自身法宝受损,也在所不惜!截教弟子,何惜一战!
碧霄也收起了之前的嘲讽之色,俏脸之上一片凝重,玉手之中悄然扣住了一枚暗沉无光、却散发着散魂落魄诡异气息的宝珠,正是那狠辣歹毒的戮目珠,神念紧紧锁定战场,准备随时策应两位姐姐,攻敌之不备。
唐僧眼见此景,脸色煞白如金纸,感受到那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毁灭性能量,五内俱焚!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顾自身消耗,双手合十,口中梵唱如同黄钟大吕,响彻云霄,将自身那虽因功德灌顶而不甚圆满、却依旧浩瀚磅礴的准圣级佛力毫无保留地催发出来!
“嗡——!”
璀璨而温和,充满慈悲与净化之意的金色佛光,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金色琉璃光罩,试图化作最后一道坚韧的屏障,挡在三霄与那即将爆发的雷峰塔之间,做那螳臂当车、却义无反顾的最后努力!
“诸位仙子!请务必暂息雷霆之怒!法海禅师!快快回头!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莫要再被魔念操控,万劫不复啊!”
他的声音带着佛门狮吼功的无上法力,试图穿透重重魔障,唤醒法海那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声音悲怆而急切!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一念之差,便是无边浩劫,永堕沉沦!禅师,此时回头,犹未晚矣!切莫自误,更莫误了这满城生灵!!”
然而,他的劝诫在此刻癫狂的法海耳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如同火上浇油。
一方是杀意已决、法宝凶厉、奉教主谕令前来解救门人、维护教威的截教三仙。
一方是心神彻底失守、与魔共生、处于彻底暴走边缘、理智尽丧的狂僧法海。
还有夹在中间,心力交瘁,试图以慈悲力挽狂澜,却因实力境界所限而显得孱弱无力的旃檀功德佛。
煌煌仙光、慈悲佛光、污秽魔气,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强横无匹的力量,在临安城上空激烈地对峙、碰撞、交织,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空间扭曲,道道细微的黑色裂缝时隐时现,仿佛这片天地已然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能量冲突。
空气凝固得如同万载玄冰,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拉长至永恒,充满了毁灭降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毁灭性的冲突,似乎已无可避免,就在下一个刹那!
如何破局?能否在那玉石俱焚的结局到来之前,找到一线生机,拯救白素贞的同时,避免这数十万生灵涂炭的惨剧?
这巨大的难题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不周山倾覆般的沉重,死死压在在场每一位强者的心头,也让下方临安城中的无数生灵,在无知与恐惧中,瑟瑟发抖地迎来了命运的审判时刻。
然而,无人知晓,在比这片对峙空域更高、更遥远的九天云外,一道源自北冥之地的、冰冷、古老而带着一丝贪婪审视意味的目光,正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穿透层层空间壁垒,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这由他暗中推动、已然上演至高潮的精彩戏剧。
那目光的主人,仿佛一位最有耐心的渔夫,静待着池中鱼儿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等待着那最佳收网的时机到来。
风暴将至,而猎手,早已藏于风暴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