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迅疾而惨烈的混战瞬间引爆!正面枪火凶猛对冲,子弹在钢架上撞出刺目的火花,木箱被轰然炸裂,纸屑与粉尘弥漫。
而在混乱的火力网中,来自暗处的点射,诡谲、致命、高效地压制着日军的反抗,尤其是任何可能威胁到顾怀安方向的火力点。
小日子是很快意识到头顶还盘踞着一位可怕的幽灵,精准的射击让他们士气低迷,但武士道的狂热与彻底的绝望又催生出背水一战的死志。
他们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疯狂咆哮着向正面发起了一轮轮徒劳的冲锋,直到最后一声枪响,归于沉寂。
硝烟未散,混合着血腥、火药的焦糊和仓库里陈年的霉味,在惨白的探照灯光柱下缓缓沉降。军情处的人员开始快速清理战场,翻检尸体。
现场一片狼藉,断裂的木材和散落一地的银元反射着凄惨的光。
顾怀安站在一个被子弹撕开的弹药箱旁,看着手下的弟兄们简单包扎伤口,动作有条不紊,但空气中弥漫的痛楚低吟和硝烟味,依旧刺目。
顾怀安左肩军装被一枚跳弹擦过,撕裂了一道口子,布料下的皮肉翻卷,鲜红的血珠正沿着手臂的曲线缓缓下淌,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殷红。
这点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痛楚,他只是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了按伤口附近,目光却穿过弥漫的烟尘与忙碌的手下,投向了仓库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那是顶梁钢架交错的地方,刚刚致命的支援便来自那片无人能及的阴影。
他似乎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坚定的轮廓静立在那里,如同最忠实的守护者,又如同即将消散的幻影。
顾怀安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暖了一丝,带着一种无需言表的信任与珍重,无声地将一份安抚与确认投向那片黑暗,如同无声的密语:我没事,你做得很好。
然而,在那片他所凝望的黑暗深处,一双握着狙击枪的手正因巨大的后坐力和紧绷到极致的精神而微微颤抖着。
那双曾流转无限风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燃烧过后的余烬和深沉的心疼,秦月漓能清晰地看到那抹刺眼的红在他肩上蔓延。
她很心疼,很想给他一句关心,一句安慰,但她是“紫罗兰”,是潜伏在暗夜中的影子,是“丽花汇”人尽皆知的舞女,此时此刻这身装扮,绝不能出现在这肃杀的现场。
她缓缓地收回了凝视的目光,确认顾怀安已经安全,也确认自己不能再留下任何痕迹,在军情处的人彻底清点完毕之前,她如同真正的幽灵般,紧贴着冰冷的钢架梁柱滑下,将修长的狙击枪无声地收拢进特制的暗匣,像融入墨汁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仓库深处无人留意的排风口缝隙。
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了掌心残留的硝烟味,更刺痛了那颗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攥住的心。
海城迷宫般的弄堂深处,一座不起眼的石库门小院地下室,散发着旧书和尘土混合的陈腐气味。
这里不是她日常居住的安全屋,说是武器仓库更为合适,也是“紫罗兰”褪去霓虹后舔舐伤口的巢穴。
“啪嗒”暗匣锁扣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得格外空旷。
秦月漓反锁了厚重的水泥门,后背猛地抵住冰冷的墙体,然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那过分紧绷与专注后的疲惫和心头堆积如山的沉重,沿着粗糙的墙面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没有开灯,任由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将自己包裹,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吸入都带着灰尘和腐朽的味道,每一次呼出都像在挤压胸腔里淤积的巨石。
她颤抖着,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冰凉的指尖狠狠掐住头皮,仿佛这样就能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与不合时宜的脆弱。
她不想再隐匿于黑暗,她不想只能看着他受伤却连上前说一句安慰关心的话都做不到,她不想再做那只能听从命令与安排的尖刀……
肩上仿佛还残留着狙击枪托抵紧骨头的钝痛,眼前反复闪现的却是顾怀安肩头那抹刺目的鲜红。
黑暗中,顾怀安那双总能带给她温暖与希望的眼睛清晰浮现——在裁缝铺的相遇,丽花汇舞池中央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他那句低沉的承诺。每一次的接触,都在她固若金汤的心防上刻下更深的痕迹。
可每一次,现实都如冰水浇头。
上周例行消息传递时,上峰给她带来的奖金,不是褒奖,是上峰无声的皮鞭,是最冰冷的警告!
是在警告她,她所珍视的所有牵绊,所有她以为无人知晓的、属于“秦月漓”而非“紫罗兰”的微弱情绪起伏,都一丝不落地置于那双永远悬浮于她头顶的冰冷目光之下。
“蚀骨……”
秦月漓无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这种由军情处研发、用以绝对控制核心特工的慢性毒素,如同一条盘踞在她五脏六腑的毒蛇,早已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折磨。
任务完成得漂亮时的提前发放、偶尔又会故意迟发的微小药片,都在一遍遍提醒她——她是工具,是傀儡,脖子上永远系着一条无形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紧握在军情处那只巨手之中。是收紧还是放松,全凭上意。妄图挣脱?妄想!
顾怀安的承诺帮她找到解药,带她走向光明,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温暖又遥远。
她能信吗?她有资格去信吗?蚀骨,真的有解药吗?顾怀安,真的能帮她找到吗?
她真的……能等来属于秦月漓的白昼吗?
黑暗吞噬了一切声音,只有她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在安全屋的牢笼里循环往复,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能压下千斤重的绝望。
肩头残留的硝烟与血腥味萦绕不去,和心口那股冰冷的恐惧感交织缠绵。
她蜷缩在阴冷的角落里,仿佛要用黑暗做自己的盔甲,却又清晰地感到这盔甲正由内而外,缓缓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