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雪凝,李若兰此刻的心境,恰似秋日薄暮的湖面——谈不上春风和煦的喜欢,却也远非凛冬冰封的厌恶。
她尚在观察的航程中逡巡。然而,近来的朝夕相处,如同细密的春雨,无声浸润着心田。
那层隔阂的坚冰,似乎正悄然消融。不接受又能如何?木已成舟,自家儿子与她,早已是名分与实情俱在的夫妻。
待晚餐上桌,时针已悄然滑过九点。
>满桌珍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真正举箸者寥寥。尚未踏入先天之境的,唯有李若兰、稚气未脱的刘骏标,以及唐雪凝和冯文轶两位女子。
刘凌霄也只是象征性地浅尝辄止,便搁下了竹筷。
长辈们既已停箸,餐桌上的话题便少了顾忌,渐渐铺展开来。
“驰儿如今也破境先天了!”刘凌霄的奶奶满面红光,笑意如暖阳般漾开,“你是我刘氏第二十七位先天,更是这血脉长河中最年轻的一颗星!这实乃家门之大幸,若你曾爷爷在家,此刻怕是要开怀痛饮,不醉不归了!”
大孙子的成就远超预期,这份惊喜,如同窖藏多年的美酒,在她心头汩汩流淌。
“娘说得极是!”刘世俊毫不掩饰心中的激荡,声如洪钟,“当初我们都走了眼!只道他能如我一般,做个守成之君便心满意足。谁曾想,雏凤清音,竟有朝一日能振翅凌驾于老凤之上!”
各大家族年轻一辈中,能有刘氏这般人才济济、后继有人的盛景,他实属罕见。这昭示着刘氏的未来,犹如根深叶茂的巨树,仍将荫蔽后世,长盛不衰。
“既如此,骏驰便不必再回特事局了。”刘世俊大手一挥,决断道,“留在族中,潜心修炼,用心学习。待爷爷我功成破关,便带你去那荒野区闯荡一番!届时再唤上你曾爷爷,咱们祖孙三代联手,定要横扫八荒,让那莽原臣服!千百年后,说不得又是一段后人传颂的传奇佳话!”
他越说越激昂,豪迈的笑声如同滚雷,在厅堂里回荡不息。
“我听我爸的。”刘骏驰正襟危坐,声音沉稳如磐石。
“没那必要!”刘世俊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语出惊人,“待你成亲之日,我便将这族长之位传与你!到那时,他见了你,也得恭恭敬敬唤一声‘族长’!”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嘿嘿,届时,他也要听命于你才对。”
刘世俊对家中暗涌的波澜洞若观火。他急于为刘骏驰这嫡长孙正名立位,如同为巨舰竖立坚不可摧的桅杆,只为确保刘氏这艘大船能遵循“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古老航道,平稳驶向未来。
他深谙《资治通鉴》中的警世之言,深知此刻家族中那一丝微妙的失衡,已如初燃的野火苗头,必须在其燎原之前,以雷霆之势扑灭于襁褓。
“太着急了吧!”刘凌霄眉头紧锁,父亲的决断如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波澜,“他才多大?将偌大一个家族交到他稚嫩的肩膀上,他能扛得住这千钧重担?”
“你自然不急!”刘世俊霍然抬眼,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钢针,直刺而来,“你位高权重,一呼百应,是那万万人之上的元首!可即便你是九霄之上的真龙,也休想管到我刘氏宗祠内的家务事!”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你爷爷亦是首肯!我们早有定议:待骏驰破境先天,便是权柄交接之时!未曾想他竟如此神速!”
“至于为何‘着急’?”刘世俊冷笑一声,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头,“这不是急,是祖训昭昭!我刘氏家训第五章十三条写得明明白白:若前代族长认定继任者已具执掌家业之能,当及时传位,不得延误!若前任贪恋权柄,恋栈不去,同族长者可……行废立之事!”
最后四字,他吐得极慢,仿佛带着千年家法的沉重回音。
“啊?竟有这等说法?我……我怎不知?”刘凌霄脸上的茫然如同浓雾,瞬间遮蔽了平日的从容。
“不学无术的东西!”刘世俊怒斥,枯枝般的手指重重一点,“家训就在那里,白纸黑字!自己去翻!你以为历代先祖的智慧,还不及你这黄口孺子?古往今来,多少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人伦惨剧?其祸根,不就是那前任当权者,未能将这身后事料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
他猛地一拍桌面,杯盏轻颤,“我不管你怎么想!此刻,我仍是族长!我要做的,就是将祖宗法度、将家族传承,严丝合缝地执行下去!”
父亲骤然爆发的雷霆之怒,让刘凌霄措手不及。他仿佛看到那惯常慈祥的面具轰然碎裂,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铁面。
那曾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甚至显得窝囊的父亲形象,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位执掌家族法度、不容丝毫忤逆的威严族长。
他仅仅流露了一丝疑虑,竟已触及了父亲那不可触碰的逆鳞。
刘凌霄喉结滚动,深知再争辩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得颓然认输:“得,您是族长,您说了算。传位之事,您定时间,我……绝不再置喙半句。”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这还像话!”刘世俊紧绷的面容稍霁,语气却依旧带着告诫的寒意,“今日之言,是警醒你。既选了你那条通天大道,便心无旁骛地走下去!不该你操心的,权当是过眼云烟!莫要……自寻烦恼!”
那最后四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刘凌霄的心湖。
面对父亲近乎命令的规劝,刘凌霄只能默然点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在胸中翻腾,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明白,父亲所言不虚。
刘氏能绵延千年,凭的就是这“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传承有序、谨遵祖训”十六字箴言。
先祖立下的规矩,自有其深意。方才自己那一点点敷衍,已如火星溅到干柴,引来了呵斥。
若再不知进退,恐怕真要被父亲这尊怒目金刚,毫不留情地逐出这家族议事之堂。
“好了!”刘凌霄的奶奶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波动的暗流,“此事就此定下,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再妄议!”
“快些吃饭吧,”老太太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已开始揉眼睛的小重孙身上,“菜都凉了,平儿也困得眼皮打架了。”
老祖宗发了话,厅堂内最后一丝紧绷的空气也消散无形。众人默契地不再触及那敏感的话题,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风暴从未刮过。
唐雪凝全程垂首,如同静默的影子,只专注于面前碗碟中的方寸之地。
她心如明镜,刘世俊这席话,字字句句皆为敲打,如同在众人心田上划下无形的界碑,核心不过“长治久安”四字。
纵使其中锋芒更多指向自己,她也无意计较。她深知自己踏入这高门的过程,如同在雪白的宣纸上滴落一滴浓墨,纵使刘氏族人涵养深厚,对此讳莫如深,但那些目光深处的审视与掂量,彼此心照不宣,如影随形。
饭后,刘凌霄领着唐雪凝走向老院的西厢房。至于那紧邻老院、簇新敞亮的新居,唐雪凝却是婉拒了,态度温和却异常坚定,仿佛那新居的门槛下埋着无形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