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萍的呵斥冰冷而决绝,但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却像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那青年战士的手指深深嵌入他的臂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传递着无声的抗拒和恐惧。
他们都清楚,此去报信,九死一生。核导弹的存在是最高机密,绝不能用声音传递——那些进化到五阶的变异兽绝非蠢物,它们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更绝望的是,这片刚刚经历核爆的土地,电磁脉冲狂暴紊乱,一切电子通讯器材都成了废铁。
想要将信息传递给正在前线鏖战的刘凌霄,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近到他的视野之内,用手语沟通。
另外两路报信人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刘建国和浩阳道长正掌控着各自的战场,压制着对手,有能力护住通讯兵。
唯独刘凌霄这里……透过高倍望远镜,所有人都能看到那片区域尘土蔽日,能量激荡,刘凌霄的身影在其中艰难腾挪,非但没有占据上风,反而处处受制,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若那狂暴的变异野牛被激怒,转而攻击报信者,刘凌霄能否及时挡住?而报信者,又有几分把握从五阶变异兽的利爪下逃脱?
“松手!”
张青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局长对我有知遇再造之恩,今天,就是我张青萍报恩的时候!如果我回不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年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语气略微放缓,却更显沉重,“……你就替我,多杀几头变异兽吧。”
话音未落,张青萍猛地发力挣脱,动作快如闪电。他毫不犹豫地开始解下身上沉重的合金甲胄,叮当作响地丢在地上,又将腰间佩带的长刀和背后的战术背包一并卸下。
眨眼间,他就只剩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军装,身影在弥漫着硝烟味和辐射尘埃的空气中显得异常单薄。
“副司令!”青年嘶声喊道,眼中瞬间涌上热泪。
“别废话!穿着这些只会拖慢我的速度。”张青萍的声音异常冷静。在这种层次的对抗面前,防御甲胄和兵器的作用微乎其微。
他需要的是极致的轻便与速度,哪怕只能快上一秒,也许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他最后用力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力道沉重,仿佛将千斤重担与无尽期望都压在了上面。
随即,他猛地转身,像一支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片被烟尘笼罩、杀机四伏的死亡战场。
他的身影在弥漫的沙尘中迅速变小、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压抑的啜泣声。
青年和一众战士死死盯着那消失的方向,泪水无声滑落,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无知无觉。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
“全体都有!”
一个肩扛少将军衔的中年军官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地接过了指挥权。
“带上所有能携带的装备,立刻向两百公里外的预设山区撤退!快!”他一边下令,一边迅速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张青萍遗落在地上的甲胄和兵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这些装备必须带走——如果副司令能奇迹生还,它们还要伴他继续战斗;如果他……那这些浸染了英雄血气的遗物,就该被请进军事博物馆,供后世瞻仰,而非在这片荒芜之地蒙尘腐朽。
“你们撤,我留下。”修为最高的青年战士——小高,抹了把脸,声音异常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小高!别犯浑!”少将猛地抬头,焦急地低吼,“副司令的话你忘了?别让他们的牺牲白费!这是命令!”
“放心,张叔的话,我记在心里。”小高的目光投向战场方向,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我答应过他,要替他多杀变异兽,所以我绝不会轻易死在这里。我只是担心……万一刘局长他们从前线撤下来,筋疲力尽,总得有人接应掩护。如果我们全跑了,谁来帮他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速度快,感知强,留下观察,更合适。”
少将一时语塞。在他心中,特事局局长刘凌霄一直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像一座无法撼动的神山。
可今天,这尊“神”竟也陷入了苦战,甚至自身难保。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让他心头五味杂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
“那……我也留下!多个人多份力!”少将咬牙道,就要去拿武器。
“不行!”小高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后面的大部队转移更需要你的指挥!不能都折在这里。如果我一个人都接应不了,多你一个,也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快走!大局为重!”
少将看着小高决然的眼神,知道劝说无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含泪,猛地一挥手:“撤!全速撤离!”
队伍迅速行动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引擎轰鸣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快速移动,身影渐渐消失在弥漫着辐射尘的地平线尽头。
小高目送着最后一辆装甲车的轮廓消失,才缓缓转过身。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和微量辐射尘的空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
他迅速从背包里抽出一把折叠的合金工兵铲,“咔哒”一声甩开,手臂肌肉贲张,整个人化作一道旋风。
铲影翻飞,坚硬如铁的冻土和碎石在他面前如同豆腐般被切开。不到两分钟,一个直径一米半、深达十多米的垂直深坑便赫然成型。
小高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如鬼魅般贴着地面,向着战场方向疾速潜行移动了十多公里,再次停下。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手中的工兵铲再次化作残影,开始挖掘第二个隐蔽点。
对于他们这些修炼有素的高阶武者而言,只要不被核爆直接命中,躲入足够深的地下,就有很大机会在毁灭性的冲击波和辐射中幸存下来。他必须为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做好准备。
华夏新城,中心医院,特护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低沉的滴答声。病床上,曾经叱咤风云的元首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只剩下被病痛折磨后的黯淡与疲惫。
他安静地躺着,听着秘书低声汇报着来自西域前线的战报简报。此刻的他,更像一个被岁月和重担压垮的普通老人。
“元首,”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就在刚刚,多个主要国家都发来了措辞强烈的外交照会。他们一致谴责我们在西域频繁使用核武器,声称此举将导致严重的核辐射扩散污染,并对全球气候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
“他们尤其担忧会加速‘核冬天’效应的到来,届时,本就因兽潮围困而粮食紧张的各大人类据点,生存将更加艰难……”
“呵……”元首发出几声短促而沙哑的笑声,牵动着布满皱纹的脸颊,“让他们叫吧……他们要不叫唤,我反而觉得奇怪呢。”
他微微侧过头,浑浊的眼睛似乎想看清说话的人:“说得好像他们自己少用了一样……忘了前阵子欧洲那头五阶‘裂地魔犀’围攻柏林要塞?要不是最后关头靠三颗战术核弹头把它轰回了老巢,柏林现在还能剩下什么?”
“只许他们在自家门口放烟花,我们在别人家后院里点个炮仗就不行了?”
尽管身体被病痛侵蚀,他的话语里依然带着惯有的犀利和一丝嘲讽的锋芒。
守在病床边的唐雪凝看着爷爷还能这样调侃,心中稍稍宽慰,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西域矿区夺回的胜利,确实为华夏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和战略资源,虽然代价惨重,但终究是值得的。
然而,病房内这短暂而脆弱的轻松氛围,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近乎粗暴的推门声瞬间打破!
当看清来人是元首办公室的专属高级联络官时,元首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冻结、消失。这位一向以沉稳着称的心腹如此失态地闯入,只意味着一件事——天塌下来了!
“元首!西域!最高等级急电!”联络官声音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步冲到床边,将一份密封的红色文件夹递上。
元首没有伸手去接。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旁边的唐雪凝。他头部恶化的病灶已经严重压迫了视神经,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光影,连近在咫尺的文件也无法看清。
唐雪凝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强作镇定地接过文件夹,迅速拆开封条,展开里面的加密电文。只扫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拿着纸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念。”元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唐雪凝心头。
“……我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变异兽,远超预估等级……刘凌霄局长正与其殊死周旋……战况万分危急……我方损失惨重……请求……请求再次使用核武器……实施二次打击……!”
唐雪凝的声音艰涩无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最后一个词更是带着绝望的颤音。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
“谁发来的?”元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唐雪凝的目光快速扫到电文末尾的签名:“署名……是特事局第二方面军副司令……张青萍。”
“这个人……”元首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可信吗?”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唐雪凝的心跳漏了一拍,巨大的压力让她有些慌乱:“我……我听凌霄提起过这个张青萍,应该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应该是……可信的吧?”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应该?!”
元首猛地提高了音量,尽管虚弱,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病房。他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黑暗,锐利地“钉”在唐雪凝身上。
“你作为他的妻子,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连他手下哪些人能绝对信任、哪些人需要存疑都分不清楚?!你就是这么替他守好后方、稳住根基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严厉的斥责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一丝因极度担忧而生的焦躁。
唐雪凝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巨大的委屈和自责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辩解——从结婚到现在,刘凌霄就像一颗永不停歇的陀螺,不是在最危险的前线,就是在奔赴前线的路上,两人真正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
讨论工作部署、人事信任?那些宝贵的、短暂相聚的时光,连诉说思念和担忧都嫌不够,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冰冷而沉重的话题?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无声的哽咽和深深低下头时滑落的泪珠。
“立刻!”
元首没有再去看孙女,他猛地撑起上半身,对着联络官和秘书的方向厉声下令,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卫星侦察、高空侦察机、前线潜伏哨、所有加密通讯渠道尝试恢复联系……给我不惜一切代价,立刻、马上,核实清楚西域战场上的真实情况!我要知道凌霄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