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你细心照料好她。只是她既然不得不做皇帝的嫔妃,也要为自己着想,不要只想着她姐姐。”
说最后这句话时,他语气中难掩愤怒。
菊韵并不提醒他对即将册封嫔妃的过分关心,笑着敷衍,“好,安大人慢走。”
安钟禄这才怀揣着满腔心事离开了。
菊韵折身回了殿内。
“姑娘,这安大人对您还真是没话说,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敢犯。”
杨婉因彼时正抬了蜜饮来喝,闻言毫不意外。
“再好又如何,我与他注定不能走到一起。”说着她放下茶盏,“不过他对我这份心却不能辜负了。”
“眼看着选秀都结束了,长姐身边有个陈合松,我自然也不能差了。否则日后有个病痛都找不到个人来看诊。”
“这是自然。”菊韵笑着,“陛下之前说选秀结束便要册封于您,眼瞧着就在眼前了,姑娘可要养好身体,到时候两仪殿里,您才能艳压群芳不是?”
听到“两仪殿”,杨婉因这才面带笑意颔首,由菊韵扶着往西次间走。
“两仪殿是选秀和册封妃位及以上嫔妃的所在,却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菊韵扶着她在八仙桌前坐下了,笑吟吟给她布菜,“姑娘您与陛下两情相悦,两心相惜,您有怀着皇嗣,奴婢斗胆揣摩:陛下的心意,自然是贵妃之上。单瞧这每日由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就知陛下对姑娘的心思。”
杨婉因慢条斯理地执了象牙筷,将碟子里的菜肴夹起来缓缓放入口中,缓缓颔首。
“陛下对我,自然是没话说的。只是……”她想到什么,十分没胃口地放下了筷子,“架不住有人给陛下吹枕头风,想要压我位份。初封,只怕不高。”
菊韵也觉得是有这样的可能,“这几日陛下去倚华宫的时间不少,淑妃是有子嗣的人,必定不希望姑娘您再生出儿子来。”
“哼。”杨婉因眼里尽是轻蔑,“只可惜我已快要生产,她再怨愤,也是无用。陛下和爹娘,对我腹中孩子更为重视,也难怪她心里不安了。”
菊韵继续布菜,“姑娘说的是,淑妃不过跳梁小丑,如何比得过姑娘您?待册封过后,她见着您不也得下跪?”
菊韵这话说到了杨婉因心坎上。
她想起淑妃出行的仪仗和排场,心中的期待感已经快要从眼神中溢出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见到那样的场景。
杨婉因再次动筷,这一次,她进得很是香甜。
门外廊檐下,正在擦栏杆的双儿听到里头的对话,眼里闪过一屡精光。
难怪菊韵早出晚归,原来真的是与那个人有关……
倚华宫,明仲快步进来。
“娘娘。”他从袖口里将纸条递给杨佩宁。
杨佩宁打开一瞧,轻笑一声,放在烛火上就烧了。
“告诉双儿,至多两个月,叫她仔细预备着,别被瞧出来。”
“是。”明仲轻脚出了门。
除却那堆纸条燃烧后形成的灰烬,明仲仿佛没有进来一般。
杨佩宁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两位王爷和舒员外郎等人应该到南方了。”
扶桑上前来,“南方流民暴动得厉害,赈灾一行,若不见血怕是办不下来。”
“南方天高皇帝远,弹丸小地也能养出肥官来,时日久了,便觉得自己可以称王称霸了,越发地肆意猖狂。”杨佩宁自认不是个善人,但对这些鱼肉百姓,把人当成畜牲看的贪官也厌恶至极。“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南方官员敢顶风作案,背后必定有贵人相助。有晟王这个护身符在,庆王自然是不必死的。只是苦了其他官员。”
尤其是像永阳伯和舒员外郎这样手握实权的官员。
最容易被灭口了。
扶桑颔首,“所以陛下提前遣派了程中监前去。也是一招妙棋。”
饶是杨佩宁再恨崇庆帝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治国上,虽算不得明君,但绝对不昏庸无能。
她们这些做嫔妃的,也只有在他的治下才能保身立命。
若是崇庆帝死了,或是被谁篡位了,结局最为惨烈屈辱的,必定是她们这批人。
她想:只要崇庆帝不想着杀了她或者危害她的孩子们,他脑子清醒一日,她便能忍辱赔笑一日。
正思索着,槐序入殿来,手里拿着个册子。
“娘娘,陛下和太后已经将新晋小主子们的名单和位份已经定下,还有好些个是赐婚的。”
杨佩宁接过,见新人和前世幻境中无甚区别,便撂下细细去看赐婚那一拨人。
能被崇庆帝赐婚的,必定是他准备重用或是归拢之人。
借着这份名单,可以大致揣摩出帝王心思和朝局变幻。
有李安这个掖庭局令在,倚华宫是第一时间拿到两份名册的。
而负责给新人安排宫室的贵妃,足足晚了一个时辰才看到秀女名册,大晚上挑灯夜战地忙碌。
秀女们则是翌日清晨,才等来了旨意。
一大早的,秀女们就整整齐齐站在储秀宫殿门外等候了。
能够站在此处的,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来。
秀女五年才大选一回,初选秀女者不计其数,能入宫得教礼仪的,不过三千人。
及至殿选前,便只剩一千不到。
眼下,才是真正定生死的时候。
要么雀屏中选一飞冲天,从此家族门楣跃升好几个台阶。
要么遗憾落选,回到家中选配门第相当的良人嫁了,从此相夫教子。
消息灵通些的秀女们,已然知道中选者唯有十八,说句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眼瞧着身着紫色胡服的女官到来,各个更是站得乖巧无比,连呼吸都放轻了。
郑秋是尚宫局五品尚宫,六尚二十四司之首。
她站到月台之上,看着底下规距礼仪皆端庄的秀女们,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郑重呈了明黄色的懿旨,展开:
“兹奉皇太后懿旨:
自国祚绵延,邦基稳固,必赖内廷清和,以辅皇家气象。今岁选秀,广采海内淑媛,经察其德行、观其器识,多有蕙质兰心、明达知礼者,堪承宫闱之任。特册立:
户部侍郎郭悠之女郭知瑶为正四品婕妤,入住咸芳宫。
扬州都督韩端朝之女韩江雪为正四品婕妤,入住挽月宫。
兰陵郡守萧客之女萧静姝为正五品美人,入住青阳宫。
永阳伯常随之女常俏为正五品美人,入住挽月宫。
果毅都尉之女……
入选诸女,各依品阶分授位份,入居各苑。望尔等入宫主位后,敬事尊长,和辑同辈,以孝悌传家,以礼义立身。上慰两宫之念,下成宫闱之美,共翊皇家盛德,垂范后世!”
旨意念完,秀女们再规距安分此刻也不由蠢蠢欲动。
多数面色灰败黯淡险些哭出来,极少数人脸上露出狂烈地喜色。
还有一些人听到懿旨中只十二人名,知道还有一批必是赐婚!家世好些的秀女,泛红的眼死死盯着另一道还未宣读的旨意。
即便不能为嫔为妃,若能得赐婚,亦是不差!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郑尚宫宣读了另外一道旨意。
能得赐婚的,几乎都是高门,大多数还是早就内定了的,比起册立嫔妃之旨,这道旨意关注少些,但仍然足够令人眼热。
尤其是听到“秀女杨氏,与永阳伯府世子佳偶天成”这样的字眼时,好些秀女看向杨蓁蓁的目光羡慕嫉妒得要死。
人群中,杨蓁蓁再少年老成脑子里也“嗡”地一声愣住。
她早知淑妃堂姐要为自己安排婚事,自知父亲无甚大本事,不过七品县令而已,祖父虽是正五品郡守,却是地方官,实在无法同级别京官相较,以为能选配一位年岁恰当的五六品京官之子便算烧高香了。
谁知……竟是世袭勋贵伯府!
纵然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呢?若是后代不力,至多三代便就籍籍无名了。
可勋贵却是子孙后代,代代荫封!哪怕子孙都是混不吝的,也不愁荣华富贵,而但凡有一代有能耐的,起点比寻常官宦世家高不说,重新回到中枢,也比寻常人家容易得多!
堂姐竟给自己选配了这样的人家!
纵然心潮翻涌不已,杨蓁蓁还是努力压下了,被女官引着往前走时,仪态不敢错乎分毫。
走至月台前,哪怕是郑尚宫见了,也不由眼神赞赏。
赐封之中,唯有这杨氏秀女最是特殊,是地方上来的,又以小门第入高门。
莫管什么高门媳难做的话,反正她的未来,是一片坦途了,旁人想被高门婆婆磋磨都没这机会。
“未入选的秀女们,待会便可收拾东西自行离宫,城门口已有你们家中人在等候。”
说完此话,郑尚宫的语气便柔和下来,“得了赐婚旨意的六位姑娘请稍候片刻,辰时正会有尚仪女官引各位姑娘出宫归家,待各位姑娘大婚时,宫中会有一份添妆。本官在此,先恭贺诸位。”
目光看向已经中选为嫔妃的秀女时,先施了一礼,十分的尊敬和善。
“恭喜各位小主子了,诸位的行装已经由尚宫局收拾妥当,储秀宫门外,已有专门的宫人在等候接驾。且请各位小主子移步,下官祝愿各位小主子此去一帆风顺,称心遂意!”
话音落后,有秀女终于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被严苛的宫人们呵斥催促去收拾行李离宫。
中选的秀女们则从无数沉默红肿的眼神中穿过,目不斜视地被尊敬备至的女官们引着前往她们生命的新起点。
身影交错间,命运早已悄然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