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带了几分兴师问罪之意。
对刘彻不了解的人都将惊恐的目光落在刘徽身上,担心刘徽出事。
“父皇说的哪里话,没有做出成绩来,岂能信口开河?不让您亲眼过来看看,您也不放心。我要是回去了,您还能来这一趟?”好听的话刘徽一向是会说的,忙让人拿了碗盏来,赶紧给刘彻倒上一杯酒。
刘彻的视线落在刘徽方才的碗上,一看上面的米粒,得了,喝的是米汤,可不是酒。
卫子夫坐在一旁,刘徽也忙倒上一杯米汤,让卫子夫先喝几口。
“陛下和皇后驾临,小的先回去。先回去。”刘彻身上的气势太吓人,走人走人,麻利的走人。
四五个人忙起身,刘徽道:“改日再请你们。”
刘彻和卫子夫来了,的确有不便之处。送客再约呗。
等人一走,刘彻端起酒呷了一口,冲刘徽问:“如何?玩得高兴?”
刘徽在一旁坐下,爽快的道:“还行,挺好的。”
没有什么不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外头不用看见许多乌烟瘴气的事,刘徽乐意得很。
听出刘徽的言外之意,刘彻瞪了刘徽一眼。刘徽才不会让他吓着,给刘彻续上一杯酒道:“父皇方才一路走来可曾看见百姓欢喜的笑脸,那一道道发自内心的高喊?”
一刹那间,刘彻有一种或许在刘徽局中的感觉。
“我隔了那么远都听见了,父皇没有听见?”刘徽诧异抬首,红唇微启,而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叫唤声道:“分钱喽,乡亲们都来分钱喽。分钱。”
在这儿既然可以听到,算算他们过来的时间,便可知,刘彻他们一定碰上了。
刘彻不作声,只是又一次端起了酒喝下。
霍去病低头听刘允在他耳边小声的说话,好像有很多很多的悄悄话要告诉他们。
刘徽呢?
“我不知于父皇而言,天下要如何父皇才会高兴。但,听到百姓们说,他们可以吃饱饭了,有新衣穿了,我很高兴。我希望能让大汉更多的百姓能够过上吃饱喝足的日子。父皇?我不该吗?”刘徽的理想,那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改变过,甚至她在努力的落实,让她的理想变成现实。
刘彻迎视刘徽,如果是别个人跟刘彻说这样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愿意相信的。
刘徽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自己的理想了,她不说,可她去做,去一样一样的落实,而且做成。
“把你的计划拿来让朕看看。只是针对长安的计划?”刘彻暗忖,他是大汉的皇帝,他不能一味只想自己,全然的忘记,他是大汉的皇帝,理当为大汉的江山,大汉的子民而谋。
没有那样的人才能够为大汉百姓谋福也就算了,有那样的人为何不用。
刘徽早已用一个又一个村落的成绩告诉刘彻,她有能力让大汉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是,那个时候的刘彻是怎么想的?
而至于如今,刘彻在看到那些由衷欢喜的百姓时又是怎么想的。
“连翘,把计划书拿来。”刘彻要看,刘徽也不管事情最后能不能成,她得先给刘彻看。
刘彻安静的喝起酒,喝了好几杯不忘问:“酒不错。还有多少?”
酒的事,刘徽不太清楚,扭头看向霍去病。
“还有几坛,陛下回宫时给陛下都带上。”霍去病何等自觉。
刘彻的眼中流露出赞许,就是呢,他都想要酒了,有何不可呢。
反正刘徽不喝酒的,霍去病酿的酒,好与坏她不太清楚。从刘彻的反应可以看出,酒很合刘彻的口味,刘彻要带走。
连翘很快回来,刘徽接过递上,刘彻快速看了一遍,“那么多的产业?”
“单一的产业容易让市场饱和,也容易让人攻击。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彼此可以相互补给,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刘徽解释,朝刘彻一笑道:“父皇不会认为见到利没人动?上头那些都是什么人,父皇心里是有数的。无利不起早,见着肉没有不想咬上一口的。利,关系国家之利,百姓之利,须得朝廷握在手中。而且要严格把控,不允许商人做出损于国家和百姓的事。凡有不遵者,杀!”
市场调控,宏观调控,能用上的,可以用上,刘徽一向不吝啬于用上,巴不得能多用一些。
她尽所能的为大汉谋划,至于刘彻到底听进去多少,愿意不愿意去做,她尽了人事,余下便看天命如何。
刘彻翻阅手中的计划书仔细查看,刘徽让卫子夫尝尝菜,她的那一份在这儿,还没动。
取了新筷子,且让卫子夫放心的尝一尝。
卫子夫吃了鱼,也尝了虾,味道自是好极,卫子夫赞许点头。
“我也要。”刘允不知何时从霍去病的怀里下来了,在卫子夫的耳边小声说。
刘徽给她夹了一小块,每一样都让她尝尝。
刘允吃得眼里都是光,可见十分喜欢。
刘徽看在眼里只觉得刘允可爱极了。
半刻钟后刘彻看完了,转头望向霍去病问:“你的意思?”
“为民谋利,无不可为。”霍去病要态度也给出态度,他从来不认为有何不可。
刘彻审视刘徽,刘徽耸耸肩道:“父皇别看我。大汉天下是父皇的,我只能出主意,听话做事。您要如何为大汉百姓谋,亦或者不谋,我劝不着。然,为人君者不知爱民,六国因何而亡,秦又因何而亡?大汉江山不可亡?”
对啊,大汉江山有什么不可以亡的理由吗?
“江山是父皇的江山,也是天下人的江山。土地兼并,豪强四起,拆坞堡是第一步。可您也看到了,有聪明愿意田地上交的人,也有不愿意把田地交上来的人。他们各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父皇如果也不管百姓死活,天下必乱。”后果刘徽娓娓道来,她不信刘彻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不过是当了多年的皇帝,如今年纪大了,有些心态也早就变了,无视到底而已。
刘徽不乐意的,于是得把情况捅出来,办法也亮出去,倒是要看看刘彻如何决定。
刘彻将手中的计划书握紧了,昂起下巴,“如此为民谋,你之所图?”
“父皇是担心什么?天下若不安,敢问父皇我会如何?阿允还小,若当真出了事,阿允又会如何?我为自己,也为阿允谋,这个理由对父皇而言够了吗?”刘徽坦然无比的告诉刘彻,她是有私心的,那点私心也不怕告诉刘彻。
刘彻当然相信刘徽有私心,也有所图,听到刘徽的回答,心中的石头落下了。
“此事朕要考虑考虑。你们一道回城吧。”刘彻必须考虑,也要同朝臣们一道商量。
刘徽一听要回城的事,马上摇头道:“还有事没有忙完。”
刘彻的视线落在刘允身上,刘允非常自觉的道:“娘亲,阿允想娘亲和爹爹了。”
“那阿允便留下。”刘徽能让刘彻拿捏住?
刘彻连刘允都不愿意放手,非要留在宫中何意,刘徽心知肚明,让刘允开口企图劝说刘徽如他愿的回宫?刘徽不乐意。
刘允其实也想留下,外面的世界似乎比宫里还要大,而且有刘徽和霍去病在,她想跟着父母一道去看看,看看为何外面的世界如此的吸引刘徽和霍去病。
“祖祖。”刘允巴巴的瞅向刘彻,刘彻……
计划失败。
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彻当机立断迅速带刘允和卫子夫回城,刘允不舍,卫子夫倒是还好,见刘徽和霍去病都神采奕奕,心里分外的欢喜。
让刘徽和霍去病放心,有她照顾刘允。
刘徽有什么可不放心,她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送走刘彻他们,刘徽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望向霍去病时透着几分不确定的问:“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个母亲,也不是一个好妻子?”
霍去病知道刘徽的不确定,刘允被刘彻留在身边,不肯让他们带在身边的原因他们各自心知肚明,刘彻巴不得把刘徽也困住。
刘徽不愿意。
孩子又如何?
纵然作为一个母亲,不代表一个母亲必须只能为孩子而活。
一如当年在刘徽无子时,所有人都在指责刘徽,话里话外都是刘徽该为霍去病的子嗣着想,应该帮让霍去病纳妾,生子以延嗣。
当年,刘徽选择疏远霍去病,纵然知道霍去病不在意子嗣之事时也没有因此而接受。因为她很清楚他们在一起,哪怕他们都不在意孩子的事,周围的所有人都会给到他们压力。
那些年来,各种无形的指责,当着面的催促,无一不在验证刘徽的预测。
刘徽做下了选择,她坚强迎对所有人的质疑,没有因此而把霍去病推出去。
从来她最担心的还是,霍去病能不能和她一起面对这些压力。
好在,霍去病一直都在。
而如今,又不一样了。
他们有了孩子,一个孩子,有了孩子也有别的问题。
如他们会质问刘徽怎么能那么狠心,把刘允一个孩子丢在宫中,而她可以和霍去病在城外几个月不回去见刘允。
似乎,一个女子的一生,她应该围着丈夫和孩子转。如果不曾,便是她的错。
“徽徽不需要做一个好妻子,也不需要做一个好母亲,只需要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日子,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霍去病几十年来都没有企图改变刘徽,纵然他心里比谁都更迫切的想把刘徽锁起来,只让他一个人看见,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锁起来的刘徽就不是刘徽。不是那个神采飞扬,光芒四射的刘徽。
霍去病所喜欢的从来都是那样一个充满活力的刘徽。
她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很大,大得就算是他和她的孩子,都只是她一生中的点缀,而不是全部。
为大汉而谋,为大汉百姓而规划,让大汉蒸蒸日上,让百姓得以安居。
她想要做的一向很多,也从来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停下。
他和刘允,更不应该拖她的后腿。
刘徽转头望向霍去病,终是问:“表哥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对不对?”
没头没尾的询问,霍去病点了点头,“知道。”
心下一阵阵跳动,刘徽未必不曾生出不安。
“我在。”见刘徽捏紧了手,霍去病伸手拉住她的手,无一不在告诉刘徽,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他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拦刘徽。
刘徽没有再问些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冲霍去病道:“说好陪表哥蹴鞠。”
刘徽转移话题,霍去病扬起笑容,“那便陪我。”
如同他陪刘徽做她想做的事,刘徽也会陪他做各种各样他想做的事,从来如此。
刘彻将刘徽的计划书回去,第一个要寻的人便是桑弘羊。
看完计划书,桑弘羊眼睛都直了,不用猜便道:“出自公主之手。公主实乃大才也。”
经济方面的大才,把一地带动不说,更让各地区的产业既是相辅也能相互牵制。
当然,国家在其中更是扮演最重要的角色,无一例外,所有的产业都由国家监控,但凡有发现乱民生和国策之举,断不能容忍。
桑弘羊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刘徽在经济上的计划书,虽然知道刘徽一直都在做生意,而且如今的收益虽不及于当年有盐利那么高,但近些年自刘徽从百越回来后,刘彻大部分的支出没有再从国库中支取,便可以知道刘徽生财依然有道。刘彻的钱都是从刘徽那儿拿的。
刘徽生财有道,随她因为府学诸事在大汉转了一圈后,那就更甚了。
各地的政绩听吏部道来,都有了变化,且是在刘徽的指导下做成的。
本来好些人质疑刘徽真有那么能干吗?
好的,看看那些果园,水产,连同又翻倍的粮食产量。事实早已摆在眼前,哪里由人不相信的呢。
桑弘羊如今再看手上的计划书,真想劝劝刘彻,别把刘徽如此人才浪费了。
没错的呢,桑弘羊知道刘彻有所顾忌。
刘徽太能干了,无论是文治武功,刘徽早有建树,而且一直以来都以民为本,更为国家兴盛而谋,她的能力,就算把她流放百越之地,没有公主的身份,没有任何人的帮助……
看,刘徽不是照样把百越收拾得服服帖帖?
在刘徽到百越之前,百越的情况是一直反反复复,服大汉又不太服。
自从刘徽去了百越后,以教化之道,为当地的百姓而谋划,让他们学着织布作衣,耕种劳作,提高粮食产量。
武力是可以让人畏惧不错,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只有一味的威而没有德,不能让人真心实意的归附。
刘徽做到了。虽然在那样的过程中刘徽也没有少用武力,可是刘徽没有费过大汉一兵一卒!凭着在各方的势力,借力打力的把百越各方的势力都治老实。
桑弘羊早年佩服刘徽,那么多年下来,那种佩服就更深了。
怎么就不是郎君呢?
如果刘徽是郎君,大汉的后继之君非她莫属。
以刘徽所作所为,其高瞻远瞩,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刘据啊,那不能说一点都不好,但有刘徽相比,逊色太多了。
而且,刘据虽为太子,却无功于国,他的太子之位看着稳,可是稳得如何,都知道那靠的不是自己。虽然刘彻纵然有心废太子,有卫青、霍去病、刘徽在,那断无可能。
然而啊,看着刘徽,朝中的大臣们对刘据一个太子还是多了几分要求的。希望刘据能够多学些刘徽,至少也要像模像样一些。
刘据:你们以为那是能学的?能学我早学了!
“可行?”刘彻何尝不知此事的可行性,可是他还是问出,只为了从桑弘羊的嘴里得到一个更肯定的答案。
“自然可以。以公主的聪慧,随机应变的能力,既不曾忘于农业,虽有兴商之举,却还是以农为本。陛下看到,其中多是以田地息息相关。”桑弘羊都赞不绝口了,非常可行。
刘徽的脑子啊,她知道农为国本,连最基本的温饱如果都无法解决,所有的强大都成了一个笑话。刘徽不是本末倒置的人。
“中科院的人,臣所知的是一直都在研究粮种,改进粮种以提高粮食产量。而且公主在百越时对制糖方面也有很多的研究,有大突破。”桑弘羊毕竟不是管着所有的事,很多事情其实只有刘彻最清楚。对,还有一个刘徽。
关系国家的种种物资,早年刘徽已提出关乎民生之事,当以国营,那么多年了一直没有达成。
糖,当初制糖的技术实在是差得不行,算是如今好上许多,产量随刘徽在百越那儿让人捣鼓,那远胜于以前各地加起来的数量。
桑弘羊不得不冲刘彻道:“陛下何不问问公主的所有计划。公主是走一步看十步以外的人,臣自知不能知于公主所谋,公主也不会愿意告诉臣。唯有陛下,或可以……”
可以什么,刘彻不知道?
但,不一样了。虽然他们父女从前一向无话不说,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刘徽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再和他知无不言,而是一次一次的用行动向他们证明诸事可行。
“你带他们讨论讨论。”刘彻有些愠怒的转身捏紧手,可见不高兴。
桑弘羊不敢再多嘴多舌的,拿起计划书去找人商量去。
刘徽把东西丢给刘彻后就不管了,只是和霍去病把手里的事收拾着,然后真回了果园。
又到一年吃苹果的时候,那么多年安排下来,苹果到丰收的季节,得看看出货情况。
等在果园忙完,刘徽打量霍去病,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裳,端详他那张随年龄增长越显俊美的脸,画了一张图,让人做出新款的衣裳来。
再笑盈盈的让霍去病穿上,刘徽上下查看那文武袖的样式,眼睛都亮了,“好看。”
一句好看夸赞而来,真心实意。
霍去病环住刘徽的腰亲了亲道:“那便多看看。”
逗得刘徽勾住他的脖子,嗯,再亲一亲。
刘徽冲霍去病道:“我们回城后。表哥就穿这身衣裳。想来有表哥穿出去,我们的衣裳又可以卖出一个高价。到时候给表哥分成。”
那,霍去病全然当然意见,依然舍不得放开人的道:“好。”
这会儿啊,都已经十月了,刘徽和霍去病终于回城,最高兴的莫过于刘允小朋友。
刘徽和霍去病一去几个月,信送回来,好玩的东西,书也送回来,就是人不回来,刘允天天念,天天想,也知道想也没有用。
刘据这个当舅舅的告诉过刘允,刘徽和霍去病是在为大汉,为大汉子民而谋。
刘允懂的,大汉好他们才能好。很早之前刘徽就告诉她这个道理,她都知道的。
她更知道,她娘亲和别人的娘亲不一样。
别人的娘亲会围着孩子团团转,她的娘亲虽然喜欢她,但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而这一切比她更重要。
刘徽教过刘允,她也要学着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不可以为了别人而活。她要为自己活。
嗯,好些道理刘允不太懂,但刘徽说的话她全都记下了,以后她会懂的。
刘徽回来,这样的季节,吃烧烤最合适不过。
她要吃烧烤,那平阳长公主和卫长公主定是要到的。
一堆的果蔬肉菜,闻着一阵阵的香味,馋得人蠢蠢欲动。
天虽然冷,在宫里呢,烧烤也有专门的地方,刘徽不动手,自有动手的人。
几个孩子早跑出去,刘徽提一嘴道:“我看那边的鹅不少,谁养的?能吃吗?”
平阳长公主忍俊不禁,“阿徽,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我们缺了你吃的还是不给了你吃的。怎么一见着东西就想吃呢?”
“因为民以食为天。要是能吃我们多了一个菜,要是不能吃就只能深表遗憾。”刘徽压根不认为自己念着吃食有何不可。本就应该如此。吃可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哇!”大人们说话聊天,随一阵哭声传来,把人都惊着了,卫子夫立刻起身道:“我听着像阿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