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韩遂枯坐在案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一夜未阖的双眼布满红丝,眼下的青黑像两块洗不掉的墨渍。
成公英生死不明,他下意识的抬手想敲案议事,指尖悬在半空却猛地顿住,帐内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半分人声。
往日里,那些能共商进退的部将、谋士,或战死、或离散,如今竟连个能说句真心话、拿个主意的人都没剩下。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反复拉扯:弃军吧,趁夜换上布衣,往漠北或巴蜀走,总能寻个地方藏起来,保一条性命。
这念头反复冒出来,又反复被他狠狠按下去!
他韩遂征战半生,就算落得如今境地,也绝不是会躲在暗处苟且偷生的人。
只是这漫漫长夜,前路茫茫,连个可以并肩的人都没有,这份孤绝,竟比刀光剑影更让人难捱。
韩遂正在思虑时,亲兵在帐外禀报,秃发挫和鄯善统领求见。
韩遂明白两人深夜来见的原因。
两人掀帘而入,脸上满是不耐与疑虑,行过礼后,韩遂招呼两人落坐。
“韩将军!”秃发挫手按在腰间弯刀上,语气带着质问,“你且说清楚,咱们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先前你说绕道武威郡,去突袭雁门援军,可敦煌明明该在我们掌控之下,怎么会突然冒出雁门军?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鄯善统领也跟着点头,眼神里满是警惕:“若只是突袭,何必绕这么远的路?
如今雁门军突然出现,反倒让咱们陷入被动,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韩遂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倒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待两人的情绪稍缓,才放下杯子,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从容。
“二位莫急。”他手指轻轻敲着案几,眼神扫过两人,“敦煌虽在我部手中,可雁门军素来狡猾,张掖地带没有合适的绕行,只有从敦煌这里绕行过去,才不会被他们察觉行踪。
绕道敦煌路是远点,但保险,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突袭的关键!
至于雁门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应该是他们也在用突袭之计,想断我军退路。
效谷城虽被雁门军夺回,但他们兵力有限,不足为惧。
我正准备去找二位商议,既然雁门军小股兵马来了敦煌,已经发现了我们,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假意是向玉门关撤军,绕过效谷前往玉门关,然后在半路伏击。
赵剑也在其中,只要歼灭了此股兵马,杀了赵剑,那时,就无需再绕道武威郡了。
赵剑一死,雁门军群龙无首,那时,不仅是武威郡,整个凉州唾手可得!”
韩遂话说得滴水不漏,眼神里的“笃定”又添了几分说服力,竟真让秃发挫两人的很快在消散着。
两人对视一眼,虽仍有几分不确定,却也暂时被韩遂这番“忽悠”给搪塞了过去。
韩遂起身,来到两人身前,压低声音说道:“要想伏击赵剑,此地留三百老弱残兵守营,火把不减,装作大军仍在的模样。
大军走效谷城西一道常年干涸的河床,此地因乱石遍布、杂草丛生,平日里鲜少有人通行。
当地人也鲜有人知。
今夜大军三更造饭,四更启程,所有人衔枚、马裹蹄,沿此路走。待雁门军发现时,咱们早已绕到他们后方,到时候在哪伏击,都是我军的主动了。”
秃发挫和鄯善统领都只是武将,没多少谋略,两人都深知韩遂胸有谋略,都点点头:“听凭将军安排!”
三更的梆子声刚在营外敲过,韩遂便披甲出帐。
四更过时,夜色如墨,唯有星光在天际撒下几缕微光,营中灶火依旧亮着,袅袅炊烟混着马嘶声飘向夜空。
三百老弱残兵正按吩咐在营寨内外穿梭,空帐前的“将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一派“大军未动”的假象。
韩遂目光扫过营寨,没多作停留,转身翻身上马。身后的大军早已整装待发,将士们皆衔枚噤声,马蹄被粗布裹得严严实实,踩在地上只发出细碎的闷响。
“出发。”他低喝一声,马鞭轻挥,率先朝着营寨西侧行去。
队伍悄无声息地潜入干涸的河床,乱石硌得马蹄微微发颤,杂草不时勾住将士的衣甲。
韩遂勒马走在队伍最前,耳畔只有风掠过石缝的呜咽声,偶尔能瞥见远处效谷城头的火光,昏黄一片,显然尚未察觉异常。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蜿蜒如蛇的队伍,又看了看天边渐淡的夜色,心底沉了沉。
必须在天亮前彻底绕开效谷城,否则一旦被守军发现踪迹,便是前功尽弃。
他抬手示意加快速度,大军踩着晨露,在河床中疾行,只留下身后空荡荡的营寨,依旧在夜色里“驻守”。
等着将效谷城的军队牢牢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