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泽萝拉不再攻击翠娘,反而身形一晃,再次扑向挣扎欲起的赵猛!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要害,而是赵猛腰间悬挂的印信皮囊。赵猛重伤之下,反应迟缓,被她轻易将皮囊扯下。
“还给我!”赵猛怒喝。
小泽萝拉咯咯一笑,身形急退,同时从自己怀中迅速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闪电般塞进了赵猛的印信皮囊中,动作快如鬼魅,在混乱的战场中几乎无人察觉。
“倭狗,把印信还来!”赵猛不知有诈,只道她要抢夺自己的身份印信,强提一口真气,不顾伤势,挺起弯曲的铁枪,踉跄着再次扑上。
“哼!找死!”鬼丸十兵卫冷哼一声,村正妖刀再次扬起,幽蓝刀光直劈赵猛头颅,这一次,是绝杀。
“将军小心!”数名亲兵奋不顾身地扑上,用身体挡在赵猛身前!
“噗嗤!噗嗤!”血光暴现!残肢断臂飞起,鬼丸十兵卫的刀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收割了数条性命。赵猛被热血溅了一脸,满脸悲愤欲绝。
就在这惨烈之际,据点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喊杀声,隐约可见“张”字大旗。是张士信派来的“援兵”?还是闻讯赶来的其他守军?
鬼丸十兵卫眉头一皱,似乎不愿过多纠缠,猛地收刀,用倭语厉喝一声:“撤!”
倭寇浪人如同潮水般退入据点,大门轰然关闭。箭楼上的箭矢也停止了射击。
战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伤者的哀嚎和濒死的喘息。泥泞的地面上,倒伏着二十多具吕珍部士兵的尸体,鲜血混着雨水流淌,如同一条条猩红的小溪。王老六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翠娘抱着丈夫,哭得撕心裂肺。赵猛拄着弯曲的铁枪,单膝跪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黑色的血块,鬼丸的阴寒刀气正在疯狂侵蚀他的经脉。
他颤抖着手,摸向腰间——印信皮囊还在!他心中稍定。然而,当他下意识地打开皮囊检查时,一个不属于他的、油布包裹的小物件掉了出来,落在泥泞中。油布散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赫然是一枚刻着火焰纹与“明”字的玄铁令牌!正是宋青书交给潘元绍作为信物的那种明教玄铁令!
赵猛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这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当浑身浴血、被亲兵抬回帅府的赵猛,以及那枚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印信皮囊中掉落的明教玄铁令,一同呈现在吕珍面前时,这位刚烈的老将,彻底崩溃了。
他看着重伤垂危、昏迷不醒的爱将赵猛,看着那枚刺眼的、象征着通敌叛国的玄铁令,听着幸存士兵悲愤控诉倭寇的凶残、小泽萝拉的羞辱、鬼丸十兵卫的恐怖,以及张士信“援兵”姗姗来迟、冷眼旁观的冷漠……
所有的怒火、屈辱、悲愤、猜忌、绝望……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张!士!信!……倭!寇!……”吕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他双目赤红如血,眼角竟崩裂流下血泪!周身狂暴的罡气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将帅府内的桌椅灯烛尽数震碎!
“勾结倭寇!残害袍泽!辱我将士!构陷忠良!如今……如今竟将通敌的赃物塞进我兄弟的怀里!!”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枚冰冷的玄铁令,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又狠狠砸在地上!令牌深深嵌入青砖之中!
“噗!”急怒攻心之下,吕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但他恍若未觉,一把抓起那柄陪伴他半生、饮血无数的“铁血战戟”!沉重的战戟在他手中发出悲愤的嗡鸣,戟尖直指苍穹,仿佛要刺破这污浊的天幕!
“此仇不报!我吕珍誓不为人!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全军披甲!兵发张士信府邸!清君侧!诛国贼!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帅府内外,闻讯赶来的将领和士兵们早已被悲愤点燃,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沉重的战鼓被擂响,如同丧钟,在秋雨连绵的平江城上空,隆隆回荡!宋青书精心布局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落下。吕珍与张士信,这对曾经的同僚,如今已彻底撕破脸皮,势成水火,不死不休!平江城的内部决战,在倭寇的刀锋与阴谋的嫁祸下,被提前点燃!而城外,明军的号角,似乎也隐约可闻。
姑苏城,阊门。
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门户,此刻已化为修罗屠场。残阳如血,泼洒在断壁残垣、焦土瓦砾之上,将遍地的尸骸、凝固的暗红渲染得愈发凄厉。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焦糊味,还有死亡特有的冰冷气息。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声,汇成一股撕裂耳膜的恐怖浪潮,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豁口。这里,是明军主帅徐达麾下第一猛将——常遇春亲自督阵的主攻方向!常遇春部,乃朱元璋起家的百战精锐,士卒悍勇,装备精良,攻势如怒海狂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永无止境。
守卫豁口的,是张士诚麾下硕果仅存的宿将,吕珍。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此刻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原本精亮的铁甲早已破碎不堪,被敌我双方的鲜血浸透,凝结成一片片暗褐色的硬壳。他手中那杆跟随他征战半生的镔铁大戟,戟刃崩开了数道缺口,戟杆上也布满刀痕箭孔,却依旧被他舞动得如同一条咆哮的黑龙!
“顶住!给老子顶住!” 吕珍的嘶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穿透战场的喧嚣,带着一股绝望的悲壮。他身先士卒,大戟横扫,带着千钧之力,将两名攀上豁口的明军锐卒连人带盾砸得倒飞出去,筋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随即,戟尖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洞穿了另一名企图偷袭的明军小校的咽喉。
然而,他身边的亲兵,那些跟随他多年的百战老卒,此刻已寥寥无几。最后一名贴身亲卫,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汉子,为了替吕珍格挡一支冷箭,被三支长矛同时贯穿胸膛。他死死抓住矛杆,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将军……走……” 话音未落,人已气绝,身体被明军粗暴地挑开,甩下城墙。
残余的吕珍部士卒,人人带伤,个个力竭。他们背靠着背,在越来越狭窄的豁口内侧,组成一道残破不堪却仍在死命支撑的人墙。箭矢早已射空,滚木礌石也已耗尽,连开水金汁都泼无可泼。他们只能用残破的刀枪,用牙齿,用血肉之躯,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巷战和肉搏。每一次明军的冲击,都如同巨锤砸在朽木之上,人墙便单薄一分,倒下的人便多一片。
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的老兵,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抱住一名冲进来的明军什长的腿,任凭对方刀砍斧劈也不松手,为身后的同伴争取了致命一击的机会,自己却被乱刃分尸。
一名年轻的士兵,肠子都流了出来,却用腰带死死勒住,嘶吼着将手中的断刀捅进一个明军的下腹,两人一同滚倒在地,被无数双脚践踏成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也死死箍紧了吕珍的心脏。他挥戟的手臂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他环顾四周,昔日数万精锐,如今只剩这不足数千人的残兵,被压缩在城中的绝地。明军的旗帜,如同嗜血的猛兽,正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这份令人窒息的绝望,并非仅仅源于城外常遇春部排山倒海的攻势。
……
时间倒回数日前。
苏州城,吴王府(张士诚)侧殿。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徐达大军压境,苏州城风雨飘摇。张士诚面色灰败,眼神游移不定,显然已失了方寸。殿内,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他那位飞扬跋扈、心狠手辣的亲弟——张士信。
张士信身着锦袍,端坐于张士诚下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殿内诸将。当目光落在吕珍身上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
“阊门!” 张士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乃苏州咽喉!徐达老贼必以此为突破口,此门若失,满城皆休!” 他霍然起身,走到吕珍面前,脸上竟挤出一丝“恳切”:“吕老将军,你乃我大吴擎天玉柱!当年高邮血战,若无将军神勇,焉有我等今日?此危难之际,非将军不能守此门户!”
吕珍心中虽对张士信的跋扈早有不满,但念及张士诚旧恩,更兼守土有责,当即抱拳沉声道:“末将愿往!人在城在!”
“好!” 张士信猛地一拍吕珍肩膀,力道颇重,显示出他深厚的内力根基,“本帅素知你忠勇。援兵,三日内,我亲调两千精锐,携新铸的‘霹雳火铳’三十支,助你守城。粮草辎重,一并充足供应,你只需坚守五日,待我调度援军,里应外合,定叫那徐达铩羽而归!” 他信誓旦旦,声震屋瓦。
吕珍不疑有他,心中甚至燃起一丝希望。他深知霹雳火铳之威,若有此物守城,配合援军,阊门并非不可守。他慨然领命:“末将必不负所托!”
然而,当吕珍率部星夜兼程赶到阊门布防,苦战一日,打退明军数次猛攻后,那承诺的三日之期,便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援兵何在?派去催援的信使,如同泥牛入海。好不容易有一个心腹亲兵拼死突围回来,浑身浴血,带回来的却是张士信心腹将领皮笑肉不笑的答复:“吕将军稍安勿躁!援兵已点齐,只是……只是那批‘霹雳火铳’,前日被‘友邦’倭国的几位头领‘借’去观摩演练了,说是防务交流,即刻便还。待火器归还,援兵立刻开拔!” 这借口拙劣得令人发指!倭寇借火器?防务交流?分明是肉包子打狗!
更让吕珍心沉入谷底的是,他派出的精干斥候冒死潜行侦查,带回了更致命的消息:就在离阊门不到五里的侧翼高地上,张士信最精锐的亲兵“飞熊营”,营寨坚固,旌旗招展,数千精兵强将,刀枪雪亮,战马嘶鸣,分明是蓄势待发之态。然而,他们却按兵不动,如同冰冷的石雕,冷漠地俯视着阊门方向惨烈的厮杀!更甚者,斥候发现,“飞熊营”的游骑哨探,隐隐封锁了通往阊门后方的几条要道!这哪里是援军?分明是监军,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更是封死退路的铁闸!
粮草断绝!军中存粮早已告罄。士卒们饿得眼冒绿光,连挥舞武器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负责粮秣的军需官面如死灰地回报:“将军……后方……后方一粒米都没送来!派去催粮的人被挡回来了,说是……说是张元帅有令,近日明军游骑猖獗,粮道多处被袭,为确保安全,需肃清道路后方能运粮!还说……还说城中谣言四起,需严防粮草资敌……”
“资敌?” 吕珍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残破的城垛上,碎石簌簌落下。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拼杀,饿着肚子抵挡明军精锐,后方竟以如此荒谬的借口断粮!这分明是要将他们活活困死、饿死在这阊门绝地!
污名加身,就在粮草断绝的同时,一股阴毒的暗流如同瘟疫般在苏州城内迅速蔓延扩散。大街小巷,茶馆酒肆,甚至一些溃兵之中,都开始流传着一个有鼻子有眼的“惊天秘闻”:
“听说了吗?阊门为啥守不住?是吕珍吕大将军故意放水!”
“可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他手下亲兵半夜偷偷摸摸放明军的探子进城!”
“何止啊!听说他早就收了朱元璋的金银珠宝,还有明教玄铁令为证!他手下赵猛便持有明教玄铁令,这可是明教教主亲发的!”
“对对对!张元帅明察秋毫,早就发现他有反心!所以才断了他的粮草援兵,怕他反戈一击!阊门就是他故意卖出去的缺口,想引明军入城,害死吴王和咱们所有人!”
这谣言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不仅捅向了吕珍的脊梁,更深深刺伤了每一个还在豁口死战的吕珍部士卒的心!他们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后方却被污蔑为叛徒!家人会怎么想?街坊邻居会怎么看?这比明军的刀剑更让人痛不欲生!张士信的心腹爪牙更是推波助澜,在城内大肆宣扬,将前线失利的罪责,毫无保留地扣在吕珍头上,仿佛他才是苏州城破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