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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水,苏小棠解下染着灶灰的靛青围裙,转身便见老厨头的乌木拐杖尖正抵在门框上。

他没像往常那样背手站着,反而扶着门框微微喘气,连腰间那串总叮当作响的铜铃都静悄悄的,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老丈?\"苏小棠快步上前要扶,却被他偏身避开。

老人枯树皮似的手攥着拐杖,指节发白,\"跟我走。\"话音落时,他已经往御膳房后巷去了,拐杖点地的声音比清晨更急,\"莫要让值夜的小太监看见。\"

苏小棠跟上时,后巷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

老厨头走得极快,过月洞门时带得竹帘\"唰\"地扬起,惊得两只灰雀扑棱棱飞过瓦檐。

她腕间的玉符突然发烫,昨夜狱中闪过的画面又涌上来——青砖铺就的山谷里,无数灶台排列成阵,每个灶膛都烧着不灭的火。

\"那是火炉谷。\"老厨头的声音突然沙哑,像砂纸磨过铜器,\"自前朝起,便是灶神一脉的传承之地。\"他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光斑,\"我年轻时......也见过这画面。\"

苏小棠顿住脚步。

老厨头的侧影被阳光切成明暗两半,左边眼角有道极浅的疤,她从未注意过。\"您......\"

\"我是被选中的人。\"老厨头打断她,喉结滚动两下,\"三十年前,上一任守火使寻到我,说我有'引火根骨',能接住这灶火的传承。\"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瓷片的刺响,\"可我怕啊。

那些灶台烧的不是柴,是命——每个守火使都要拿半条命去喂灶火,等油尽灯枯了,再找下一个替死鬼。\"

他转身时,眼里有团淬了冰的火,\"我跑了。

躲进御膳房当杂役,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你出现......\"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苏小棠腕间的玉符,\"这玉符在你身上发烫那天,我就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

苏小棠攥紧玉符,掌心沁出薄汗。

她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眼前浮现的模糊火纹;想起每次透支体力后,总梦见有人在耳边说\"守好这灶火\"。

原来不是幻觉,是......传承的召唤?

老厨头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穿过三条曲巷,绕过御花园的太湖石,他们来到宫墙最西头。

那里有扇半人高的矮门,门上的铜锁锈成了深绿色。

老厨头从怀里摸出个铜钥匙,插进去转了三转,\"咔\"地一声,锁芯竟整颗掉在地上。

\"这门三十年没开过了。\"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松脂和烟火气,\"进去吧。\"

苏小棠跨进门的瞬间,呼吸一滞。

眼前哪是想象中的山谷?

分明是座被岁月啃噬的残园——青砖铺地的空场上,上百座石砌灶台呈北斗状排列,每个灶膛里都积着半尺厚的灰,最中央的石殿门楣上,\"守火殿\"三个大字已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截。

老厨头的拐杖\"当\"地砸在青石板上。

他踉跄着走向最近的灶台,伸手拂去灶沿的灰,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李守诚,嘉靖二十年,燃火三千六百日。\"再下一个灶台:\"周阿福,万历七年,燃火二千一百日。\"

\"每个名字都是一条命。\"老厨头的声音在发抖,\"他们烧尽自己的阳寿,就为了让这灶火不灭。

可那灶神呢?\"他突然转身指向石殿,\"你去看看,那殿里供的根本不是神!\"

苏小棠推开殿门,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供桌上,摆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菜名:\"雪芽豆腐羹蟹粉狮子头樱桃毕罗\"......最下方的字迹新些,是用朱砂写的:\"灶火非为神,而是为人。\"

\"这是上一任守火使的遗书。\"老厨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他说灶火本是人间烟火,是百姓锅里的热汤,是寒夜的一碗热粥。

可后来有人把它神化,说要'供奉',要'传承',反而让它成了吞噬人命的怪物。\"

\"放屁!\"

炸雷似的吼声惊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苏小棠转头,见陈阿四扶着门框站在殿外,额头青筋暴起,脸上还沾着御膳房的灶灰,\"你们这些老东西,把厨艺当秘术藏着掖着,害了多少人!\"他踉跄着冲进来,手指几乎戳到老厨头鼻尖,\"我爹当年也是被你们骗的!

说什么'守火使能成厨仙',他烧了十年灶火,最后倒在灶台边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切完的豆腐!\"

老厨头退了半步,眼眶发红,\"阿四......\"

\"别叫我阿四!\"陈阿四吼得嗓子都破了,\"我爹死的时候,你在御膳房吃着皇帝赐的鹿肉;我跪在乱葬岗埋他的时候,你在教新徒弟雕花!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他突然转向苏小棠,眼里泛着水光,\"小棠,你听我一句,这破传承要不得!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苏小棠轻声说。

她望着供桌上的石碑,那些菜名在她眼里突然活了过来——雪芽豆腐羹是冬日里给冻僵的乞儿暖身子的,蟹粉狮子头是给寒窗苦读的学子补元气的,樱桃毕罗是老妇人给远嫁女儿的最后一顿热饭。

原来所谓的\"本味感知\",从来不是什么金手指,而是要她守住这些人间最本真的温度。

她伸手摸向颈间的玉符,那温度透过衣襟渗进心口。

老厨头说的对,她不是第一个继承者,却是第一个自愿的——因为她终于明白,那些被灶火烧尽的人,从来不是在供奉神,而是在守护人间的烟火气。

石殿外的风突然大了。

苏小棠走向殿后那座尘封的古炉,炉身上的纹路在风里若隐若现。

她伸手按在炉心,掌心的玉符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带着颤。

苏小棠回头,朝他笑了笑。

她想起幼时在柴房,饿了三天的自己捧着块冷馍,是老厨头偷偷塞给她半块热乎的炊饼;想起陈阿四虽然总骂她笨手笨脚,却在她被掌勺嬷嬷罚跪时,往她膝下垫了团软布。

这些人间的温度,不就是最该被守住的\"灶火\"么?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块刻着火焰纹的铜印——这是昨夜玉符发烫时,突然出现在她枕头下的\"真火印\"。

当铜印触到炉心的瞬间,古炉里的积灰\"轰\"地扬起。

(火焰升腾间,某种沉睡千年的力量正在苏醒......)

古炉积灰被火焰卷上半空时,苏小棠听见耳畔传来细若游丝的呜咽。

那不是风声,是壁画上的纹路在燃烧——原本斑驳的石墙突然泛起金光,褪色的颜料如被水洗开,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画面:

最底层是饥荒年景里,穿粗布短打的灶神蹲在破庙前,用最后半袋米熬成稀粥,沾着泥的手捧着陶碗往饿殍嘴里送;往上一层是瘟疫肆虐的村庄,灶神跪在青石板上,将切好的姜蒜扔进大铁锅里熬药,蒸汽模糊了他脸上的汗与泪;最顶端的画面最清晰:敌军破城那日,灶神掀翻供着三牲的祭台,把整只烤羊拆成肉块塞进士兵的行囊,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护着百姓回家\"。

\"原来......\"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像塞了团浸了热水的棉絮,\"他们不是在烧自己,是用命换这些人间烟火不断。\"

老厨头的拐杖\"当啷\"砸在地上。

他佝偻着背凑近壁画,枯瘦的手指悬在那碗稀粥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像怕碰碎了这千年的温度:\"我当年只看见守火使折寿的命,却没看见......\"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突然哽咽,\"没看见这些灶火里,全是对饿肚子的孩子、咳血的妇人、冻僵的士兵的——心疼啊。\"

陈阿四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

他方才还暴起的青筋此刻全消了,盯着壁画里那个拆烤羊的灶神,眼眶红得像浸了血。

苏小棠注意到他攥着衣角的手在抖,指缝里还沾着御膳房揉面时留下的干面渣。

\"小棠。\"老厨头突然转身,浑浊的眼睛里有光在晃,\"我躲了三十年,可你让我明白——这传承不是要我们当活祭品,是要我们把这些'心疼'变成锅里的热汤,变成能端到百姓手里的饭。\"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层层打开,露出块刻着\"御厨\"二字的青铜令牌,\"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现在我要把我知道的,全教给你。\"

苏小棠接过令牌时,指尖触到老厨头掌心的茧。

那些茧不是切菜磨的,是当年他在御膳房当杂役时,替人搬了十年煤块磨出来的。\"老丈......\"

\"叫我师父。\"老厨头用袖子抹了把脸,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倔,\"从今天起,你是我关门弟子。\"

陈阿四突然闷哼一声。

苏小棠转头,见他正用力揉着眼睛,指节发白:\"酸得慌,这破殿里的灰......\"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发哑,\"小棠,我爹临死前攥着半块豆腐,说'这豆香能熬过灾年'。

他到死都没明白,他护的不是什么神灶,是......\"他突然停住,低头盯着自己沾着灶灰的鞋尖,\"如果有一天你能让这些灶火不再吃人,能让想学厨的人不用拿命换手艺......你会吗?\"

风卷着殿外的槐叶扑进来,打在陈阿四肩头。

苏小棠望着壁画里那个给饿殍喂粥的灶神,又想起幼时在侯府柴房里,老厨头塞给她的热炊饼;想起陈阿四偷偷垫在她膝下的软布;想起她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尝到的不是山珍海味,是街头卖馄饨的老妇熬了整夜的骨汤里,那缕最淡的、怕客人喝不够的小心疼。

\"我会。\"她伸手按住陈阿四的胳膊,他的肌肉硬得像块铁,\"我要让每个学厨的人都知道,他们手里的刀铲不是供奉神的香,是能铲平饥饿、熬化苦难的——人间的火。\"

陈阿四猛地抽回手,转身往殿外走。

苏小棠看见他肩膀在抖,可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她闷声道:\"明儿御膳房做羊肉羹,我留了块最肥的羊腿。\"

老厨头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眼角的疤被火光映得发红:\"这小子,嘴硬。\"他又转向苏小棠,目光落在她腕间发烫的玉符上,\"走,该回御膳房了。

你师父我啊,要从最基础的'火候'教起——不是看火苗大小,是看锅里的汤,像不像在替喝的人着急。\"

出殿门时,苏小棠回头望了眼那座古炉。

火焰已弱了些,却比之前更稳,像团裹着棉絮的红炭。

风掀起她的衣角,有片槐叶飘到她脚边,叶面上竟凝着点金粉——是壁画上飘下来的。

回御膳房的路比来时短了许多。

老厨头走在前面,拐杖敲出轻快的节奏;陈阿四闷头走在中间,偶尔踢飞块小石子;苏小棠落在最后,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传承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火,是有人愿意陪你守,有人愿意替你等,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热,往里手心里塞。

快到御膳房时,值夜的小太监举着灯笼迎过来:\"苏厨娘,侯府三公子派人送了信来,说有急事。\"他递过个封着朱砂印的信匣,匣面上压着片新鲜的玉兰花——是陆明渊常用的标记。

苏小棠接过信匣的瞬间,腕间玉符突然又烫起来。

她望着信匣上的朱砂印,想起昨夜狱中的梦境里,那个总在耳边说\"守好这灶火\"的声音,此刻竟清晰了些。

\"是谁?\"她轻声问,像是问玉符,又像是问风。

风穿过御膳房的烟囱,卷着灶膛里未熄的火星子,往宫墙外头去了。

(信匣里的密信静静躺着,封口处的朱砂印纹,竟与古炉上的火焰刻痕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