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紫微宫正殿,此刻空旷得如同巨大的墓穴。殿内仅余几盏长明宫灯,在空旷的殿堂深处投下摇曳而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却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寒意森森。
杨昭并未在寝宫安歇。他独自一人,披着一件半旧的玄色常服,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御阶之上。白日里强撑的帝王威仪早已卸下,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脆弱,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刻骨的思念。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封自清宁殿梁上铁盒中取出的、萧后未寄出的染血家书。粗糙的纸张边缘已被他无意识地摩挲得起了毛边,指尖一遍遍、近乎偏执地抚过那句戛然而止的“速往太原…”,以及那片刺目惊心的、早已干涸发褐的血渍。血渍的边缘晕染开去,模糊了墨迹,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线索的咽喉。
“太原…太原…”杨昭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指尖传来的,是纸张的粗粝,是墨痕的微凸,更是那血渍之下仿佛依旧残留的、令人心悸的黏腻与温热感。这血…是母后的吗?她在写下这封信时遭遇了什么?这“太原”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生路或绝境?母后她…是否还在人世?是否就在那被血污掩盖的太原某处,等待着救援?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他。身为帝王,坐拥神都,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却连至亲下落都无从寻觅!这份锥心之痛,比任何朝堂纷争、强敌压境都更让他煎熬。他紧紧攥着那残破的信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纸张和灼热的血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中榨取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讯息。孤寂的身影被拉长在空旷的大殿地面上,与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洛阳宫城西北角,高耸的观星台。
此处远离宫阙喧嚣,夜风凛冽如刀。青石台面上镌刻的星图在清冷月色下泛着幽微的光泽。林天生独自立于高台边缘,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的九龙佩剑穗子随风轻扬。他拒绝了随从,只想在这离天最近的地方,寻求片刻的静思,梳理纷乱的思绪。
他仰望苍穹。深秋的夜空,格外高远澄澈。银河如练,星斗漫天。然而,林天生的目光并未在浩瀚星海中流连,而是瞬间被西方天际一道异常夺目的光芒所攫取!
一颗大星,其色森白,光芒锐利如剑,远胜群星!它高悬于西方夜空,轨迹横贯天穹,其芒甚至压过了皎洁的月色,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冷冽的杀伐之气!正是传说中的太白金星!而此刻,它运行的轨迹,赫然是极其罕见的——“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林天生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精通天文,深知此象在星占学中的大凶之兆!“太白者,兵象也,主杀伐、更替!经天者,其行过中天,光芒夺日,兆示天下兵戈大起,帝王易位!”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颗杀星运行的方位——正西偏北!那里,是关中!是长安!
刹那间,所有来自关中的零散情报在脑海中电闪而过:李世民玄武门喋血,弑兄囚父,掌控长安;李唐政权完成血腥更迭,内部整合加速;关中之地,沃野千里,兵精粮足;李渊旧部虽有不忿,但李世民手段狠辣,迅速平复…
“帝星飘摇…帝星飘摇…”林天生喃喃自语,脸色在星辉下显得无比凝重,“李世民…他已定关中!铁腕肃清内患,大权独揽!此太白经天,非为预警,实为宣告!他…已磨利爪牙,即将东出!”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林天生的咽喉。洛阳初定,百废待兴,窦建德、李密虽暂退却虎视眈眈,萧后玉玺杳无音信,突厥北境压力虽暂解但隐患未除…而最强大的敌人,已在西边完成了整合,如同磨砺完毕的绝世凶刃,锋芒直指中原!其势已成,其锋正锐!
几乎就在林天生观星惊变的同一时刻,寒衣阁核心中枢——位于宫城一角的“文渊阁”(原四象阁更名)内,灯火通明。沈墨、秦狰、红绡、杜衡四象部首并未休息,正围着一张巨大的中原舆图,气氛凝重。
朱雀部最新的加密急报刚刚送达,正摊开在案头:
“关中飞翎密:李世民玄武门变后,已尽收关陇兵权。诛杀李建成、李元吉余党三百余口,流放贬谪者无算。李渊形同幽禁。天策府旧将尉迟恭、秦琼、程咬金等尽掌要职。关中诸郡县,已无杂音。另,李唐工部正日夜赶制攻城器械,囤积粮草于潼关以西,动向不明,然东向之意昭然!”
舆图上,代表李唐势力的黑色,已牢牢覆盖了整个关中平原,并以潼关为桥头堡,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色巨兽,眈眈俯视着洛阳所在的河南之地。一条粗壮的朱砂箭头,由沈墨亲手绘制,从长安出发,笔直地指向洛阳!
“李世民…好快的手腕!好狠的心肠!”秦狰独臂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乱跳,眼中战意与怒火交织。玄武门之变的消息早已传来,但如此彻底的清洗和掌控速度,仍令人心惊。
“关中已固,其势已成。此人雄才大略,心狠手辣,远胜其父李渊,更非王世充、窦建德之流可比!”沈墨捻着胡须,清癯的脸上布满寒霜,“其下一步,必是东出潼关,与我争夺中原!此乃心腹大患!”
“粮草器械已在集结,”杜衡指着地图上潼关以西的标记,袖中金算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其国力远胜我等初复之洛阳。硬拼非上策,然避无可避!”
红绡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划过舆图上几处关键节点:“潼关天险难破。然其若东出,必经陕州、弘农。朱雀部已加派人手,全力渗透此线,务必掌握其大军动向!”
就在这时,阁门被推开,一身寒气的林天生大步走入。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夜风更冷,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舆图上的朱砂箭头和潼关以西的标记。
“不必探查其意向了。”林天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观星归来的凛冽,“李世民之心,路人皆知!其锋所指,正是洛阳!其动兵之日…不远了!”
他径直走到舆图前,目光从长安的黑色标记,缓缓移向洛阳,最终定格在那道醒目的朱砂箭头上。他伸出手,手指沿着箭头方向,从长安划向洛阳,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能感受到那即将压城的黑云与金戈铁马的轰鸣。
“诸位,”林天生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张同样凝重而坚定的面孔,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洛阳既复,寒衣染血。旧敌未靖,新患已生!”
“李世民已定关中,磨刀霍霍!此獠不除,大隋永无宁日,天下难安!”
“天下棋局——”
他的手指猛地敲在代表长安的黑点之上,眼中爆射出无与伦比的决绝与战意:
“方入中盘!”
“方入中盘!”沈墨眼中精光爆射。
“战!”秦狰按刀,低吼如雷。
“朱雀之眼,必锁长安!”红绡声音清冷如冰。
“玄武之财,当为破关之刃!”杜衡金算盘拨动,珠响如金戈交鸣!
文渊阁内,灯火通明。巨大的舆图上,那道由长安指向洛阳的朱砂箭头,在四象部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仿佛燃烧起来,预示着即将席卷整个中原的、更加惨烈而宏大的风暴!洛阳的光复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巅峰对决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