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办喇叭的声音刚落,青山坳就像被投入石子的吃糖,瞬间荡漾开层层涟漪。
村民们一个个放下手上的活计,往诊所门口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诊所门口的碎石子路就挤满了人。
“苏医生真要教咱们认药?采了还能换钱?”头发花白的大爷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拉着旁边的一个婶子直念叨。
怀里抱着孙儿的妇人挤在人群前排,围裙兜里还揣着刚从地里掰的玉米,生怕耽误了听课:“我家小子在镇上读小学,正好能来考学徒,要是学成了,可是给祖宗脸上贴金!”
王老实站在诊所门口维持秩序,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乐得合不拢嘴:“都别急,都能学!苏医生说了,只要肯学,山里的宝贝多着呢!”
苏念卿站在诊所门口,看着眼前摩肩接踵的村民,心里一暖。
她把背篓里的草药倾倒在干净的竹席上,青绿的叶片、褐色的根茎、带着露珠的花瓣瞬间铺满了地面。
“大家别急也别挤,排成5队,等下我每讲一个草药,我就从第一个给大家一个个传下去,每一个都能看到的。”听到苏念卿的声音,村民们都开始自觉排队。
苏念卿捏起一根手指粗的根茎,“这一株是黄芪,它比较喜欢阳光,要在靠阳的地方去找,根扎得深,得刨出来。
它的皮跟老树皮一样是有褶子的,掰断看里面,就跟煮烂的土豆一样都是黄白色的,中间有纹路,就像花卷的心,叫做菊花心。但是大家采摘的时候注意,太细的不行没有药用价值,太粗的也不行。
挖出来只要把泥土弄干净就行,不要水洗,如果想要卖得价格高些,就需要自己晒干,不然你们弄干净泥土拿过来给我就行。”
苏念卿尽量用一种村民能听懂的语言跟他们说了四五种现在能采摘的药物,“等开春后,我再教大家伙,如果今天下午有时间的,可以跟着临川一起去山上采药。”
日头爬过歪脖子槐树时,苏念卿把最后一捆黄芪扎进竹篓,朝临川使了个眼色:“带大家去后山坡,认准阳坡的黄芪和背阴的苍耳子,千万别去悬崖边。”
临川点点头,举起一根竹竿,这是苏念卿教他的,以防大家走散找不到,山上没有竹子,看到这个就很好找:“跟我走的叔婶们带好镢头和布兜!”话音未落,二十多个挎着箢篼的村民已跟着她往山径走,几乎每一家都出动了一个,赚钱的活计大家积极性还是蛮高的。
诊所里只剩苏念卿背着药箱,王桂花在前头引路:“东头的栓柱媳妇怀了二胎最近有些咳嗽,你可得去瞧瞧。”
“麻烦桂花嫂子你了,今天你帮我带下路,明天我自己就可以的,不然孩子放在家里总归不安心。”苏念卿边走边仔细听着桂花嫂子说每一家的情况。
到栓柱家时,栓柱媳妇正坐在炕沿纳鞋底,见苏念卿进来,慌忙想下地:“苏医生,咋还劳你跑一趟,生孩子不都这样嘛,俺娘说扛扛就过去了。”苏念卿按住她的肩膀,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月份大了可不能大意,前儿听你咳嗽,怕动了胎气。”
她从药箱里掏出听诊器,铜头在棉袄上焐热才贴上去:“听见没?像小火车‘呜呜’跑,这是胎心。”
旁边的栓柱媳妇的婆婆王婆子撇着嘴嗑瓜子:“俺生了五个娃,从没听过啥火车响,不都好好的?”
苏念卿没抬头,翻开本子记着脉相:“婶子,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公社卫生院说要做围产期检查,就跟种地得看墒情似的,苗长得壮不壮,得常看看。”
她掏出一小包棕色药粉:“这是川贝粉,拌在梨里蒸着吃,止咳不伤胎。”
王婆子把铜烟袋往炕沿一磕,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炕席上:“买啥川贝粉?俺去后山挖点枇杷叶熬熬就行,反正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咳嗽的。”
她斜睨着苏念卿手里的纸包,那棕色药粉在煤油灯下泛着金贵气,“这一小包怕不是要半块钱?够买二斤盐了。”
栓柱媳妇捏着衣角往王婆子身后缩,纳鞋底的针在手里直打颤:“娘说啥就是啥,俺……俺扛扛就过去了。”
苏念卿按住她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尖能摸到轻微的胎动:“扛不住的,前儿咳得脸都紫了,万一震着孩子……”
“俺生了五个娃,哪个不是扛过来的?”王婆子把瓜子皮吐在地上,“你嫂子当年咳得比这厉害,还不是喝碗姜汤就好了?”
栓柱蹲在灶房门口闷头扒饭,筷子在空碗里划拉得山响,突然把碗一撂:“娘!苏医生是为了俺娃好!”
老太太眼睛一瞪:“就你金贵!再啰嗦明儿就让你去后山扛柴火!”
苏念卿把药粉塞进栓柱媳妇手里,故意说得大声:“这药粉是公社卫生院发的救济,不收你钱。”
王婆子一听“不要钱”,烟袋锅在鞋底磕得更响了,三角眼在苏念卿脸上滴溜溜转:“没梨咋整?总不能干吃粉吧?俺家缸里就剩俩冻土豆了。”
她故意把棉袄襟往怀里紧了紧,露出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苏医生你看这……总不能让产妇空着肚子喝药吧?”
栓柱媳妇缩在炕角搓着衣角,眼皮时不时也看着苏念卿的方向。
感情这是把主意打到她这来了,好心给药还给出毛病来了,连梨都要自己准备了,苏念卿刚要开口。
王桂花将苏念卿递过去的川贝粉拿了回来,她是知道这婆子的,就是个爱占便宜没够的主:“婶子这话说的,没梨就不能喝药了?俺家猪食槽里还有冻红薯呢,要不要刨出来熬给产妇吃?”
她斜睨着王婆子攥得发白的袖口,,“昨儿您还跟俺说,后山的野梨结了一筐,咋这会儿就没了?”
王婆子的烟袋锅“啪嗒”掉在炕席上,三角眼瞪得溜圆:“王家媳妇你这咋说话呢!野梨酸涩,能给产妇吃吗?”
“酸涩总比动了胎气强吧?”王桂花捏着那包川贝粉,“苏医生好心送你们药,还得熬好了送你们嘴里去罗,是不是之后还得管你家娃的吃喝,那我倒要找村里问问,有没有这么个理?”
王婆子的脸涨得像紫茄子:“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了。”
王桂花拽着苏念卿往后退了些,“昨儿个,我还听到你跟杨家嫂子说,找大柱把采的野梨拿到镇上换了布料回来,这会儿倒跟苏医生哭穷?”
她叉着腰往炕边挪了半步,仔细瞧了下王婆子袖口露出的花布边,“啧啧,这怕不是野梨换来的布?”
王婆子慌忙把袖口往棉袄里缩,烟袋锅在炕席上划拉出三道黑印:“俺...俺那是捡的别人不要的!”
“哦,捡的别人不要的都能换布?”王桂花摸了摸自己有些旧的棉袄,“要不婶子你也带我去捡捡,你看我这衣服都穿多久了,我也想换点布回来做件新衣。”
王婆子说不过,一烟袋锅重重敲了一下炕沿,拴住媳妇吓得“哎呦”一声,针扎进了手指,血珠渗了出来。
王婆子跳起来一把就要抢王桂花手上的川贝粉:“你个嚼舌根的!俺家的事要你管?”
王桂花反手把药粉护在身后,“你家的破事我还不想管呢!只是见不得你占便宜没够,现在还想赖上人苏医生。这药是县里给产妇的救济,您老要是不想要,等下总有人需要!”
王婆子的三角眼瞪成了铜铃,“谁说不要,我家儿媳妇还怀着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