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在值班表残页上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页薄薄的纸,浸透了时间的酸腐气味,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神经末梢。
磷光,那幽幽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冷光,从林疏桐家族纹章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将纸页上的字迹照得如同活物般蠕动。
“1998年3月12日…急诊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喉咙,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第17号病床的器官捐献记录…被覆盖了…”
那不是普通的墨水,而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混合了有机物的血色凝胶。
它像一层凝固的痂,覆盖在最关键的信息之上。
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在那层血痂之下,我用分光仪的微光模式勉强辨认出了一串若隐若现的数字编码。
“是…是我母亲的…尸检报告编号!”
这句话耗尽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林疏桐惊骇的目光。
她同样理解了这串编号的意义——一份本应封存在档案库最高机密的尸检报告,为何会出现在一张急诊科的值班表上,并与一则器官捐献记录纠缠在一起?
这不合逻辑,更不合法。
来不及细想,一种被巨大阴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驱使着我行动。
我猛地扯开手中的纹章,那金属与骨质混合的造物发出痛苦的呻吟。
在它夹层的最深处,一层厚重的氧化物如同老树盘根,虬结在一起。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这些纹路的走向与我脑海中那张挥之不去的地图进行比对。
“这些根系纹路……”我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扭曲,“它们对应着……陈警监办公室里……通风管道的锈迹走向!”
那不是巧合。
我曾无数次潜入那间办公室,试图寻找父亲被陷害、母亲被害的真相。
那些如蛛网般蔓延的锈迹,我曾以为只是岁月的痕迹,此刻却像一把钥匙,插入了这错综复杂的谜团。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她指向值班表残页的边缘,“你看这血色墨水的痕迹!”
我立刻将分光仪的探头对准她指的地方。
数据流在镜片上疯狂刷新,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化学分析结果上。
“这里的氧化层……”她的话语带着一丝颤栗,“与你母亲遇害现场,那面墙壁上提取的墙灰成分样本……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镜像闭环!”
镜像闭环。
一个在超弦物理学中才会出现的概念,意味着两个看似无关的物质,在某个维度上拥有完全相同且互为倒影的结构。
这说明,制造这血色墨水的东西,与我母亲死亡现场的某个关键要素,同源,且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强行绑定在了一起。
“必须摧毁它。”林疏桐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将那枚承载着家族诅咒与秘密的纹章,毫不犹豫地按向我刚刚辨认出的、墙壁上那片锈迹最密集的核心漩涡。
“嗡——”
纹章与锈迹接触的瞬间,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金属被强酸腐蚀的刺鼻气味。
锈迹漩涡的中心,那片最深的暗红色,开始像心脏一样搏动起来,闪烁着不祥的光。
“第三密钥就在这里面,”林疏桐死死地按住纹章,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要彻底摧毁它,必须用一种力量覆盖掉它的核心逻辑……覆盖掉那个所谓的‘永生程序’的反向终止密码!”她猛地转向我,目光如炬,直刺我的灵魂深处,“沈墨,必须用你声带里残留的……那种血色墨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声带……那是我身上最深的烙印,是那场“事故”后,他们在我体内植入的“惩罚”。
那东西让我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让我时常在午夜咳出那种带着金属腥气的血色粘液。
我一直以为那是某种慢性毒药,却没想到,它竟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整个审判庭的残骸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共鸣。
我们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头顶上残破的穹顶簌簌地落下灰尘。
那声音并非来自物理世界的震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哀嚎。
我的分光仪屏幕上,能量读数瞬间爆表。
扫描光束自动锁定了那个锈迹漩涡的深处,穿透了层层伪装。
一行行疯狂跳动的数据最终构成了一幅清晰的图像——在陈警监办公室通风管道的最深处,一个古老的、由磷光构成的数字矩阵正缓缓浮现。
“是……七十年前,‘盘古’器官黑市的……核心交易密钥!”我失声惊呼。
那是一个早已被历史湮没的传说,一个在战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从事着禁忌交易的地下王国。
陈警监,他竟然与这个传说有着如此深厚的联系!
“来不及了!”林疏桐突然发出一声低喝。
我惊愕地转头,看到她从腰间抽出一把纤薄的手术刀。
在我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的瞬间,她举起刀,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左眼的虹膜裂痕!
那道裂痕是她与生俱来的印记,也是她家族血脉的证明。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按着纹章的手背上。
那滴血仿佛拥有生命,迅速渗透进纹章的缝隙,与内部的磷光混合在一起。
“沈墨!”她忍着剧痛,声音却异常清晰,“你分光仪上显示的磷光频率……5.28太赫兹……与我们家族纹章夹层最底部的基因链核心……完全吻合!”
我下意识地看向分光仪,数据果然如她所说。
这怎么可能?
我的仪器探测到的,是七十年前的交易密钥频率,怎么会和一个家族的基因链密码完全一样?
“第三密钥的隐藏图层……正在被我的血重组……”林疏桐按住不断渗血的眼睛,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将纹章压进锈迹漩涡,“它在……重构……我们两位母亲,留下的……最后的……声纹共振密码!”
母亲……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
我母亲的声音,我只在老旧的录音带里听过。
那个温柔的、总是在轻声哼唱着摇篮曲的声音,此刻却要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重现。
我的理智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驱使着。
我伸出手,探向那个搏动着、仿佛连通着地狱的通风管道深处。
我的指尖穿过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格栅,触碰到了一团冰冷、粘稠的液体。
不是水,也不是油。那是一种蓝黑色的、半凝固的血浆。
触碰到它的瞬间,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如同高压电流般涌入我的脑海——昏暗的走廊,陈警监匆忙的身影,他从西装内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一张被液体浸透的纸页……
“这是……”我的声音因巨大的震惊而扭曲,“这是我母亲遇害当天……从陈警监西装内袋里掉落的……器官交易账本的残页!”
我能感觉到,那蓝黑色的血浆,就是账本上用来记录最核心交易的特殊墨水。
它所蕴含的信息量庞大到几乎要撑爆我的大脑。
我强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死死按住林疏桐还在渗血的虹膜裂痕,试图用我的发现来回应她的牺牲。
“疏桐!锈迹漩涡最底部的氧化纹路……”我将从血浆中读取到的数据与眼前的锈迹进行对比,一个全新的密码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它对应着……市立医院地下冷库的……逆向终止密码!”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急诊科、器官捐献、尸检报告、陈警监、七十年前的黑市、地下冷库……这是一个横跨了近一个世纪的巨大阴谋,而我们的母亲,就是这个阴谋链条上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充满怨毒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通风管道的最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在我们脑中炸响的意识回响。
“愚蠢的蝼蚁……你们以为自己是掘墓人吗?”
是陈警监!
不,不是他本人,是他残留在这个信息节点中的……一丝意识!
“你们用血脉和秘密浇灌的,不是真相的萌芽,而是死亡的果实!你们的血脉契约……正在被第三密钥……转化为新的……永生容器!”
他的话音未落,我们脚下的审判庭残骸发出了最后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地面轰然裂开,但出现的并非深渊,而是一道炫目的、撕裂了现实的巨大通道。
光芒散去,一个全息空间投影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一排排冰冷的、冒着白气的金属柜,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天花板上,老旧的日光灯忽明忽暗,将我们俩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长、扭曲。
这里是……市立医院的地下冷库。
那个我们刚刚破译出密码的地方,此刻竟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它的全息影像投射在了我们面前。
我们仿佛身临其境,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升。
这里不像是一个投影,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墓穴。
陈警监的狂笑声在冷库的每一个角落回荡,充满了嘲弄与胜券在握的快意。
我看着眼前的林疏桐,她苍白的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与她坚毅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片空间散发出的、令人绝望的恶意。
在这个由数据和亡魂构筑的虚假空间里,我们就像是被蛛网捕获的飞虫,而那只看不见的蜘蛛,正缓缓靠近。
四周的金属柜门,在光影的变幻中,仿佛一张张沉默的嘴,随时可能将我们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