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莪一直躲着集镇走,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味儿是疙瘩汤,更不知道疙瘩汤长什么样。
系着蓝围裙的大叔看见他们,扬起一勺,开口招呼:“黏糊糊的,来一碗?”
当然,勺子的正面朝向两位杜宾犬方向。
菁莪只在凑近之后才看清,这是一种用剁碎的地瓜干子,混着好像是一种叫马齿苋的野菜,再搅了什么杂面,熬制而成的疙瘩粥。
闻起来是一股子甜不索索的青草味,若真要形容的话,那就是近似于用割草机打理过草坪之后的味道。
“多少钱一碗?”菁莪问。
大叔撩撩眼皮,“没票五分。”
菁莪在心里翻翻白眼:五分就五分,你傲个啥?我不光没票,还没钱!
杜宾犬之一抬腕子看了眼手表说:“还有半个小时,正好喝点粥等一等,你先去坐下。”
菁莪就去破桌子边坐下了,面朝墙,留给大叔及往来的路人一个虽潦倒但倔强的背影。
只在心里偷偷骂老天:你妈,你等着,等我有了钱,一定把这一锅全买下来,请所有过路的乞丐吃大餐!
公社商店物品虽然短缺,但男装还是能凑合出来一身的—— 黑色棉布对襟立领盘口夹袄,同色长裤,以及黑布鞋。
看客若想象不出这打扮,就想想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或者归隐于终南山中的道徒。
挺好看的,虽然衣襟有点长,裤腰有点肥。
菁莪就很庆幸自己的狗啃头,若是留个秦立桓那样的三七分头,估计出门就能被人指着后背说汉奸。
于是,一出门,菁莪就问,这衣服穿完还能退不。
秦立桓说:“退?你见过谁把穿过的衣裳拿出去退的?”
菁莪心说:我见过很多,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见到。
秦立桓又说:“这应该是当地什么缝纫合作社做出来的,确实不太合身,但你要想办成事,穿不男不女的乞丐装真不合适。”
菁莪没辙了,转向韩蜀说:“那我如果拿不到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或者如果那东西里没有钱的话,我得缓一缓才能还给你钱。”
韩蜀说:“不急,前面有剃头挑子,既然扮男装了,就扮彻底一点。安全。”
于是,菁莪就有了个和杜宾犬的毛发差不多长的小平头。
当不了杜宾犬,竟然有了个杜宾犬的发型。哈哈,也不错!
临水一照,哎呦,美人尖儿愈发明显了嘞——
韩蜀看看她,再看看秦立桓,把秦立桓的刘海捋上去也露出美人尖,笑说:“发际很像啊,你也理了吧。”
秦立桓把他的手拂开,抬腿就踢,“我这叫金鸡啄印堂,懂不懂?”
而后头颅一甩,十指交叉,插进头发,七搅八搅,发型还保持原样。
哎呦,没办法,发质好,天生丽质。浑身上下一股子蒸蒸而上的潇洒劲儿。
菁莪看得哈哈大笑。
剃头的大爷也跟着玩笑说:“不光发际像,头型也像,圆,都是荷叶枕睡出来的。
我当了半辈子剃头匠,保准看不错,不信刮光了看看。”
秦立桓赶紧抱拳:“大爷,多少钱,我付!”
再接下来,两人大模大样地带着她去了乡公社,似模似样地掏出一封介绍信,及两个学生证。
同公社干部说,他们是学校派来到这一带做铁路勘测的,可能要忙活三四天,夜里需要到社员家里借宿,想请公社领导给写个条子,以方便同大队沟通。另外还需要借把铁锨和镐头之类的工具。
到此,菁莪才知道,这两位仁兄,竟然一位是他们学校研究生会主席,另一位是副主席。
只是,你俩这忽悠功—— 真是比我都强!佩服!
修建南北通途?可真敢说!知不知道,要到九十年代后期,南北向贯穿此地的大京九才建成通车。
公社干部倒是一口应:“这有什么不行的?小事!修建南北通途我们欢迎还来不及!看来咱们公社也能放个大卫星了!
那,这位同学的证件?”公社干部问向菁莪。
秦立桓替她回答:“我表弟,家就在贵省,年纪小,好热闹,非要跟着出来转转看看。
正好有些方言我们听不太懂,就让他帮忙做个翻译,多少算是为修建铁路尽一份力。”
菁莪赶紧飙出一串方言问好。
“好好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公社干部十分热情,不仅不计较菁莪没有证件,还写了条子,借了工具,完了还要亲自陪同。
两人从包里掏出尺子、纸笔、老式木质水准仪、小锤子等工具。测量、绘图…… 做的有鼻子有眼。
公社干部客气,要帮忙做记录,韩蜀和秦立桓就真让他做,不仅让他做,还教给他怎么做。
害得人家在日头底下辛苦劳作仨小时,而后突然想起还有工作要忙,热情客套了,提出告辞。
像怕被他们撵上咬一口似的,边走边回头说:“不用专门跑回去送工具了,不拘往哪个大队一搁,保准丢不了。”
“好嘞,那再谢谢老表!”菁莪大声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于旷野,乐得直往地上蹲。
秦立桓憋住笑教训人:“笑什么笑?就不许人家真有工作要忙?”
“不笑,不笑。”菁莪清清嗓子端颜正容,接着说:“就是觉得二位十分有必要换个工具,比如,一人拿罗盘,一人拿洛阳铲。”
韩蜀拿眼朝她轻飘飘一瞥说:“我觉得你该把金箍棒换成笔,过来做记录。”
秦立桓由憋笑变成朗声大笑。
记就记。
菁莪跟着他们假戏真做地忙活到日至头顶,其间遇到好几拨跑来瞧热闹的乡民,挑了一个面善的,跟他回家灌了两壶水。
下午继续勘测,晚上就近找了个村子借宿休息。
次日重复昨天的故事。
第三日才到了距离菁莪原来的家所在村子不远的地方。
到此,周遭几个村庄,基本都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也知道了他们在干的是什么工作。
与前两日不同的是,今日中午时分,秦立桓开始“闹肚子”,越闹越严重,上吐下泻,没办法,挨到半下午提前收工。
得就近借宿啊?于是便去了菁莪原来的家所在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