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0 年五月,琼州的旱季将大地烤得龟裂,海风裹着火山灰,吹得人鼻腔发疼。周益蹲在蚁巢前,看着张老用竹筒往里面滴火药溶液。八千个陶制蚁巢埋在沙地下,每个巢里都养着拳头大的红蚁,它们的口器在竹筒缝隙间探动,触须沾上火药粉,像蘸了朱砂的毛笔。
“张老,这些小家伙真能闻到火药味?” 二牛的继任者石头蹲在旁边,他的火铳上刻着二牛的铁蚱蜢纹样。
张老往竹筒里加了滴黎王酒:“它们闻到这味儿就发疯,跟你闻到烤肉一个样。” 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蚁酸造成的白斑,那是上个月被火蚁咬的。
正午时分,元军的扬尘在十里外腾起。脱脱帖木儿的继任者阔阔真骑在战象上,用蒙语大笑:“旱季无雨,看他们怎么用珊瑚礁挡我的铁蹄!” 他的战象踏过干枯的河床,象牙上挂着汉人百姓的首级,在阳光下晃出冷光。
周益举起望远镜,看见元军前排的士兵穿着牛皮甲,腰间挂着水袋 —— 那是为穿越旱季准备的。“放蚁。” 他轻声说。
张老点燃信号箭,火箭拖着红线划过天际。埋在沙下的蚁巢被炸开,八千只火蚁倾巢而出,在火药味的刺激下,腹部的毒囊涨成半透明的红色。它们顺着元军的裤腿往上爬,口器刺破牛皮甲,将蚁酸注入士兵体内。
“啊!虫子!” 元军阵脚大乱,士兵们疯狂拍打身上的红蚁,却触发更多火蚁攻击。阔阔真的战象被蚁群爬上象鼻,巨兽甩着头发出悲鸣,象牙上的首级纷纷坠落。
“藤甲火兵,上!” 燕红叶的怒吼穿透硝烟。她的黎锦披风下穿着浸油藤甲,手里攥着燃烧的火把。三十名火兵紧随其后,在沙地上滚过,藤甲瞬间起火,像三十个滚动的火人,朝着元军阵列冲去。
火蚁遇火受惊,调转方向疯狂逃窜,反而钻进元军的盔甲缝隙。阔阔真的脸上爬满火蚁,他惨叫着扯下头盔,露出被蚁酸腐蚀的半张脸。周益通过望远镜看见这一幕,想起三年前在泉州港见过的麻风病人,那溃烂的面容与此刻如出一辙。
“南宫!” 他大喊,“用镜子!”
南宫云在山顶举起青铜镜,阳光经过打磨光滑的镜面,在元军阵中投射出晃动的光斑。“打光斑!” 他的声音通过竹筒传声器传来,“红蚁最密的地方!”
石头扣动火铳扳机,铅弹穿过蚁群最密集的区域。奇异的一幕发生了:被火蚁叮咬的元军伤口突然冒烟,蚁酸与他们甲胄上的火药残留发生反应,像微型爆炸般灼穿皮肉。
“酸火!” 张老在战壕里大笑,“老子的火蚁会放烟花!”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支冷箭穿透他的左肩,老人向后跌倒,撞翻了装火药溶液的陶罐。石头扑过去护住他,长矛从后背贯穿,血滴在张老的白发上,像开了朵红花。
“老东西… 你的火蚁比我的火铳厉害…” 石头的嘴角涌出鲜血,他伸手摸了摸张老腰间的蚁巢,“替我… 多养点…”
张老颤抖着抱住他,看见少年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他摸向石头后背的伤口,触到断裂的矛尖,忽然想起自己儿子临死前也是这样,肠子流出来,还笑着说 “爹,我没给您丢脸”。
“石头!” 燕红叶的声音从火海中传来。她的藤甲已经烧得只剩框架,头发被火燎得卷曲,却仍挥舞着柳叶刀砍翻两名元军。周益举起火铳,精准击中她身后元军的咽喉,鲜血溅在她脸上,混着烟灰,像幅抽象的画。
火蚁群开始撤退,它们的毒囊已经排空,腹部瘪下去,像泄了气的皮囊。张老从石头尸体下摸出一个被压碎的蚁巢,里面有几只小火蚁正从碎屑中爬出来,触须试探性地晃动。
“活着呢。” 老人笑了,眼泪却滴在火蚁身上,“石头,你看,它们活着呢。”
战斗结束时,夕阳将战场染成暗红。周益踩着元军的尸体走向张老,看见老人正用石头的血喂养小火蚁,他的左肩还插着箭,却像感觉不到疼。
“张老,我带你去治伤。” 他伸手扶住老人。
张老摇头,将小火蚁放进随身的竹筒:“等会儿,先给石头刻个碑。就写‘火蚁将军之墓’,他配得上。”
燕红叶走来,扔给周益一个元军的水袋:“阔阔真跑了,不过战象全死了。” 她看着张老怀里的竹筒,“这些小家伙,比我的透骨钉还狠。”
周益摸出相机,拍下张老抱着竹筒的画面,拍下石头墓碑上刚刻的 “火蚁将军” 四字,拍下远处正在撤退的元军背影。闪光灯亮起时,一只火蚁爬上镜头,在玻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印。
“苏月,” 他对着相机低语,“今天我们用蚂蚁打了胜仗,石头用命换了张老的命。张老说,火蚁会记住石头的血,下次咬人时,会更狠。”
海风带来远处的涛声,带着火蚁酸臭的味道。周益知道,这场胜利代价惨重,但有些东西,正在死去的人手中传承 —— 比如张老的火蚁,比如石头的火铳,比如刻在墓碑上的 “火蚁将军”。
他握紧相机,镜头里的张老正在给小火蚁喂糖水,老人的白发在夕阳下像团火,照亮了竹筒里晃动的小红影。这是战争中的奇迹,是死亡孕育的新生,是用血肉和智慧编织的生存密码。
“苏月,你说大自然是不是最厉害的军师?” 他笑了笑,转身走向营地,“等打完这仗,我要给张老申请诺贝尔奖,他肯定能拿个‘昆虫学奖’,说不定还能见到真正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