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李辰浩站在苏州码头,晨雾笼罩着江面,将远处的船只变成模糊的剪影。他右手按在腰间的短剑上,左手捏着那张\"七日必死\"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从寅时起,他就在这里等待——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引蛇出洞。
\"大人,船准备好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衙役低声道。这是苏州府派来协助他的差人,名叫赵五,水性极好。
李辰浩点点头:\"记住,若遇危险,你先走。\"
两人登上一艘不起眼的渔船,船夫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沉默地撑篙离岸。渔船缓缓驶向江心,那里停泊着几艘大船,其中一艘三桅官船格外显眼——正是三日前被倭寇劫掠后又被官兵夺回的运银船。
\"老丈,那日劫案发生时,你可在此?\"李辰浩问道。
老船夫摇摇头,又点点头:\"老汉不在,但儿子在。\"他指了指远处一艘正在撒网的渔船,\"那日他亲眼看见倭寇从商船跳上官船,快得像猴子。\"
李辰浩眯起眼睛望向那艘渔船:\"能否请你儿子过来一叙?\"
老船夫犹豫片刻,吹了声口哨。不多时,那艘渔船靠了过来。船上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明亮。
\"这位大人想问那日倭寇劫船的事?\"年轻人不等父亲开口就主动问道。
李辰浩示意他上船:\"把你看到的详细说说。\"
年轻人跳过来,渔船微微摇晃。\"那日午时刚过,江上雾气比今天还大。\"他指着官船方向,\"那艘'福昌号'商船本来在下游抛锚,突然起锚靠近官船。等两船并行时,二十多个穿黑衣的汉子从商船跳过去,手里拿着这么长的刀。\"他比划了一个长度。
\"你怎么确定是倭寇?\"
\"他们包头巾的方式很特别,脑后打个结。而且喊杀声里有倭语。\"年轻人肯定地说,\"最吓人的是,他们动作整齐,像官兵一样,不像普通海盗乱哄哄的。\"
李辰浩眉头紧锁。组织严密的倭寇团伙,这比散兵游勇危险得多。
\"劫案持续多久?\"
\"不到一刻钟!\"年轻人瞪大眼睛,\"他们好像早就知道银子放在哪,直接冲进货舱。等水师巡逻船赶来,他们已经带着银子乘小船跑了。\"
李辰浩心头一震。如此精准迅速的行动,必有内应!
\"官船上有多少人伤亡?\"
\"死了六个兵,伤了三个。倭寇只丢下两具尸体。\"年轻人突然压低声音,\"最奇怪的是,第二天水师在芦苇荡找到那艘'福昌号',船上干干净净,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李辰浩正想追问,忽觉背后一凉。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本能地侧身——一柄鱼叉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夺\"的一声钉在船板上,叉尾嗡嗡震颤。
\"倭寇!\"年轻渔民大喊。
老船夫的儿子猛地扑向李辰浩,却不是保护他,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直刺而来!李辰浩仓促闪避,刀锋划破他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赵五拔刀冲来,却被老船夫从背后一桨打落水中。渔船剧烈摇晃,李辰浩勉强稳住身形,那假扮渔民的刺客又挥刀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辰浩注意到刺客手腕一转,刀锋由下往上斜挑——这是萨摩藩武士特有的\"逆风\"刀法!他顺势后仰,同时从靴筒抽出匕首,在刺客收刀的空档直刺其咽喉。
刺客显然没料到李辰浩能识破他的刀路,仓促闪避仍被划伤肩膀。他咒骂一声,竟是地道的倭语,随即纵身跳入江中。老船夫见状也弃船跳水,两人迅速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江面上。
\"大人!\"赵五从船边爬上来,浑身湿透,\"您没事吧?\"
李辰浩按住流血的手臂:\"皮肉伤。先上官船。\"
两人划着受损的渔船靠近那艘被劫的官船。船上仍有官兵把守,验过李辰浩的腰牌后放他们登船。
货舱内还残留着打斗痕迹,几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李辰浩仔细检查货舱结构,发现银箱存放处的舱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凿痕。
\"奇怪,\"他喃喃自语,\"倭寇既知银两位置,为何还要凿壁?\"
赵五检查了凿痕:\"大人,这痕迹是从内往外凿的。\"
李辰浩眼中精光一闪:\"也就是说,不是倭寇凿的,而是有人想从里面出去...\"他快步走向舱门,在门框内侧发现一小片被钩破的布料,颜色与官兵制服不同。
\"有人被关在这里,然后在倭寇劫船时逃走了。\"
离开货舱,李辰浩又检查了甲板上的战斗痕迹。在一处箭垛旁,他发现了几枚特殊的箭簇——三棱形,带倒刺,是倭寇常用的\"鬼矢\"。
\"大人,\"赵五从船舷边捡起一样东西,\"您看这个。\"
那是一枚被踩变形的金币,上面的图案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是葡萄牙样式。李辰浩心头一震——葡萄牙人、倭寇、劫银案,这些线索开始连成一线。
回到苏州府衙,李辰浩立即调阅了被劫官银的档案。这批十万两白银是运往台湾的军饷,由户部直接安排航线,按理说知道具体航程的人极少。
\"负责押运的是谁?\"
赵五查阅卷宗:\"是水师把总王德彪,在劫案中战死。奇怪的是,原本安排的押运官因病临时换成了王把总。\"
\"病的是谁?\"
\"水师千总郑大猷。\"
李辰浩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那艘伪装的'福昌号'商船,可查到船主?\"
赵五摇头:\"登记船主叫李福,但查无此人。船是三个月前从泉州买来的。\"
正当两人梳理线索时,苏州知府匆匆赶来:\"李大人,户部周侍郎急递到,命您立即停止调查,回京复命!\"
李辰浩接过公文,上面盖着户部大印,措辞强硬:倭寇劫银案已由兵部接手,刑部人员不得干预。
\"知府大人,此案明显有内鬼通倭,为何突然叫停?\"
知府擦擦汗:\"下官也不明白。但周侍郎派来的信使说,再查下去恐影响朝廷与倭国的和谈...\"
\"和谈?\"李辰浩冷笑,\"倭寇劫我官银,杀我官兵,还要我们忍气吞声?\"
他坚持要查看倭寇留下的两具尸体。殓房内,两个矮壮男子的尸体已开始腐烂,但仍可看出头顶剃发的武士痕迹。仵作证实,两人都是被弓箭射杀,死亡时间在劫案当日。
\"可有什么发现?\"李辰浩问道。
仵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两人手掌都有长期握刀的老茧,绝非普通海盗。而且...\"他掀开其中一具尸体的衣领,\"大人请看。\"
尸体锁骨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刺青——三片樱花环绕一把短刀。
\"这是...\"
\"萨摩藩精锐武士的标记。\"仵作肯定地说,\"十年前下官在沿海抗倭时见过。\"
李辰浩心中豁然开朗。萨摩藩武士伪装成海盗劫掠大清官银,这绝非偶然事件!而周侍郎急于叫停调查,更说明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离开殓房,李辰浩决定冒险一搏。他秘密安排赵五去查水师千总郑大猷的下落,自己则准备夜探周侍郎派来的信使住所。
夜幕降临,李辰浩换上一身夜行衣,悄然潜入驿馆。信使住在东厢房,窗内还亮着灯。李辰浩伏在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只见那信使正与一个黑衣人低声交谈。
\"...周大人放心,李辰浩活不过今晚。\"信使阴森地说。
黑衣人点头:\"萨摩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银子一到长崎,剩下的三十万两立刻交付。\"
\"告诉岛津大人,下次别再留下活口。那两个武士的尸体差点坏事。\"
李辰浩心头剧震。周侍郎竟真与倭寇勾结!而且交易数额如此巨大!
就在他准备悄悄退走时,一片碎瓦不慎滑落,发出轻微的响声。屋内两人立刻警觉,黑衣人猛地推开窗户,一道寒光直奔李辰浩面门而来!
李辰浩侧身闪避,飞刀擦着脸颊划过。他不敢恋战,几个起落翻出驿馆围墙,身后传来急促的哨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追兵来了。
苏州城的小巷错综复杂,李辰浩凭借记忆向码头方向奔去。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出现三个持刀黑影。他急刹脚步,身后追兵也已逼近。
\"李大人,久仰了。\"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周大人让我代他问好。\"
月光下,三把明晃晃的武士刀泛着寒光。李辰浩缓缓抽出短剑,心知今夜凶多吉少。但就在黑衣人即将动手的刹那,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从码头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官兵!
黑衣人咒骂一声,打了个手势,三人迅速翻墙消失。李辰浩长舒一口气,却不敢停留,抄小路回到临时住所。
关上门,他点亮油灯,从怀中取出那枚在官船上发现的金币,在灯下仔细端详。金币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刻痕,像是被什么工具刻意划过。他用匕首轻轻刮开,里面竟露出一线银色!
\"原来如此...\"李辰浩恍然大悟。这不是普通的葡萄牙金币,而是镀金的铅币,是某种信物或标记。萨摩藩、葡萄牙人、周侍郎,一个庞大的阴谋正在浮出水面。
窗外,苏州城的夜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李辰浩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七日之期已到,死亡威胁虽暂时解除,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巨大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