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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正经怪谈:废星 > 第84章 隐姓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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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

三年过去了,麦田仍然长着一样的麦子,田间的风却沉重地打在身上,吹来一个又一个战争的消息。杜宪荣没有住在原先的房子里,而是住在了公路旁的仓库中,堆得紧实的麦子让他安下心,他在这里研究着试剂的一切--他认为错的不是昆虫,只是这个试剂,是这个世界,是他这个人,总之不是昆虫,不是山蛩,他将赤虫试剂更改为赤毒,写在每一份文件中。仓库中除了麦香,还有赤毒的气味,它渗在土壤中,渗在麦苗中,渗在山蛩中,不过含量很低,对人并没有什么伤害。而在麦田中,山蛩受到赤毒的影响会以其他昆虫为食,不断从土壤中吸收的赤毒,它们会通过啃食麦茎的方式排泄到麦子中,而赤毒在山蛩体内会催发出具有赤霉素烷的物质,一并输送进麦子中,提高麦子的产量和质量。但这个发现被杜宪荣囚禁在了这片麦田,他现在都不敢明确自己的身份,也不想让赤毒被广泛地知道,他独自打理着照顾不过来的麦田,向外赠送消耗不掉的麦子。好在当初的错误现在也有些微的回头,等到麦田的赤毒完全消失殆尽,他的过去才能跟着消失,他希望自己能等到那一刻。

也是在这一年,杜宪荣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一个新四军部队在夜晚经过这片麦田,杜宪荣留他们在这里过夜,并将所有的面粉全部做成了馒头。在与营长沟通的过程中,他把自己描述为一个孤身的农民,放不下土地,但爽快地答应了将这里作为物资的中转站,以及收留伤员的医务站。战争的局势更加紧张了,这些年每一次外出游历,都让杜宪荣心中的耻辱加重一分,内战不断,对外敌也防守不佳,人民百姓从恨躯无骨,愤恨地看着一个个城市沦落,到只能把眼光放低到三餐饱腹。英雄在任何时候都是被需要的,杜宪荣见过征兵的场面,他在远处目送一队年轻人远走,拥挤的人群逐渐遮住他的视线,他慢慢退出人群,找个地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小酒。他也很年轻,那时周围的人都在讨论参军的人,他侧着头听着,想着他的麦田,想着也许他也可以放下麦田,等他喝完酒,人群早已散去。如今,他越看身边的这些士兵,越觉得像当初的那队人,尽管当时没有从正面看过,但他觉得感觉都是一样的。

“这里有和平的味道。”医务兵梁秋实站在麦田中,她看到杜宪荣走到她身侧。“现在真的很难再有世外桃源了。”杜宪荣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他仍然害怕眨眼的下一秒四周就升起红色雾气。“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轻松过了。”梁秋实看了看窗子里战友大口吃饭身影和在麦田边打趣的三三两两,眼神中充满着不舍,她就要留在这里为更多的伤员医治。“他们会带上你的祝福与牵挂,送至更多的地方。”杜宪荣顺着梁秋实的眼神望过去,碰到了她的眼神。两双眼睛停了一会,梁秋实低下了头,将脸边被风吹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她刚要抬头,便被两个女兵拉去和其他人一起聊天。杜宪荣歪了一下头,望向远处麦田和夜空的交界,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笑了一会。

第二天清晨,杜宪荣再次目送这队人远走,三位留在这里的医务兵和几个受重伤的士兵都热泪盈眶着。他们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收拾出几间屋子用作医务室和病房,梁秋实说其实可以用仓库来做它们,但杜宪荣拒绝了,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这里的秘密,于是他干脆将自己的房间挪到了仓库中。

有了些许陪伴,杜宪荣也多了些事情可以做,仿佛突然间生活有了期待,有了坚定的目标。其实他也清楚,自己仍然是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刻意地与他们保持着界限,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农民。几位医生会穿着便装在麦田中帮忙,杜宪荣总是会恍惚地觉得这里还是数年前那片有很多人做工的麦田,庆幸的是曾经的麦田留在他心里,不幸的是那些人却留在了这片麦田下。他的心老了许多,只记得父亲的那句话“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无法弥补,只能接受”,也记得弟弟曾对他说“我可是一直留在这里,你对这里又了解多少”,也许父亲和弟弟的影子落到了他的身上,叶落归根算不算是一种安慰,只是叶子还没到该落的时候,来不及告别,只剩悔恨。也正是如此,尽管杜宪荣也明确梁秋实的心意,但他没有表明,梁秋实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杜宪荣兜兜转转离不开这里。

一切不会永远顺利下去,随着人员的流动越来越大,这片麦田被日军盯上了,杜宪荣看到远处升起两股黑烟,便紧急地召集起大家,那是有敌人靠近的信号。几名医生和伤员抬着无法移动的人沿着小路撤离,再远处有一片树林水塘,再远还有其他村庄,他们只得先跑开再说。梁秋实是最后出来的,她叫上扶着门的杜宪荣一起逃走,杜宪荣拒绝了,他最怕梁秋实也一起待在这里,然而她真的说了这句话,“你不走我也不会走。”梁秋实的眉毛皱起,眼神满是焦急和催促,其他人已经跑出很远,她仍在拉扯着杜宪荣。“快走吧!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而我只有一件事。”杜宪荣知道自己要守护好赤毒的秘密,他要处理掉仓库中实验室里的资料。“这片土地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活着!”梁秋实大喊,她知道土地对于农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农民之于土地也是一样。杜宪荣不愿违抗那如水面波纹一样的眼神,跟着她追上了小队,之后他借着前端有伤者需要查看为由,将梁秋实支走,自己则原路返回了麦田。远处的黑烟已经散尽,杜宪荣跑进了仓库,将实验室中的重要资料带进隐秘地下室,准备藏在那里,若是被发现,他做好了引爆地下室自制炸药的准备。

比日军的脚步声先一步的是梁秋实的喊声,杜宪荣心里一紧,连着头皮也发紧,他推开地下室的暗门,从围满麦袋子的墙角跑出,把梁秋实拉进地下室,还原了麦袋子的位置。看着地下室满满的文件和仪器,梁秋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问什么。很快,日军便进入了仓库,他们用刺刀刺着袋子的声音越来越近,杜宪荣示意梁秋实不要出声,而他则推开暗门,快速爬出并推翻了身前的袋子,成功掩盖住暗门关闭的声音。他用日语说着他没有恶意,向看上去像军官的人解释道他只是喜欢睡在麦子里,那只是他的癖好。军官看了他几眼,夸赞他会说日语,但还是执意要检查一下那堆麦袋子,所幸他用军刀只砍了两刀,麦粒像瀑布一样倾泄到地上。杜宪荣靠近一步说对面的那个房子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军官收起刀,挎住杜宪荣的肩膀向仓库门走去,他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不过听说这里有很多人,而且也不像经常招待人的样子。随后他说了句“是吧?”他看向站在队尾的人,杜宪荣再次见到了文平弘。

他们走到了麦田上,杜宪荣就像是一个囚犯,在威胁下一步步走着。文平弘责备杜宪荣为什么没有安分地种田,反而是参与到战争中。“所以你选择了那边是吗?”杜宪荣反问。“我没有选择,我从来都是被迫选择,就是现在我还要在你和我仅剩的母亲之间选择。”“如果真的是被迫选择,我宁愿你从没选择过我。”文平弘和杜宪荣还在向前走着,军官跟在后边五步的距离,他示意其他士兵则停住,说了句“就在这里吧。”杜宪荣笑着看向文平弘,他只有一个问题,“它被用作武器了吗?”

“你们干什么!”梁秋实从仓库跑来,被士兵拦下。杜宪荣略带结巴地说,“我夫人,这我夫人。”他感觉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说日语,他献殷勤,甚至要赴死,现在梁秋实自己站了出来。“请不要伤害她。”杜宪荣用日语求情。梁秋实举起手中握成一卷的文件,说,“你要的是这个吗?我给你!”杜宪荣用最快的速度跑去抢下了梁秋实手中的文件,握在手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中间夹了什么东西,他慢慢地用双手去握住,那是一管试剂。军官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些期待,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在他走近时,杜宪荣迅速抽出试剂抡向他的脖子。但试管没有碎掉,军官抢下了它,揉了揉被怼的脖子,晃了晃随手扔在地上,踩碎,并叫来两个士兵左右架住杜宪荣,“松岛上将只说杀你一人,那就杀你一人,不过不是我杀,是本应该杀你的人杀。”军官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了文平弘,见他的手厉害地抖着,还轻轻地按住并扶起他的胳膊,“选择吧。”文平弘“选择”了,紧闭着双眼,扣下扳机,一颗子弹拖着越来越浓的红色线条击中杜宪荣腹部并射穿,那一刻,文平弘大喊了一声,跪在地上,那些选择一点点地蚕食着他,将他塑造成一个傀儡,一个仍然带有一丝良心的傀儡,那是最痛苦的。

梁秋实挣开士兵的控制,跑到杜宪荣身边,扶起他的肩,垫在腿上,又使劲按着他腹部的伤口。突然又一声枪响,又一颗子弹射中杜宪荣的心口下方,梁秋实惊吓地大叫,军官收起枪,带着队伍践踏过麦子离去。梁秋实哆哆嗦嗦地不停地反复按着两处伤口。“别按,”子弹中的赤毒已经开始在灼蚀他的内脏,“你都看到了吧。”梁秋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去拿急救箱!”“不用。”杜宪荣扶住她的胳膊,闭上了眼睛,“如果我......在我死后......”梁秋实打住了他,眼泪将她的头沉沉地坠下,贴在他的额头。待日军走远,文平弘连走带爬地来到杜宪荣身边,梁秋实吼着他去取急救箱,他便又踉跄地跑进房子中。

赤毒已经渗透进杜宪荣的血管中,也许是因为一颗子弹中喷散赤毒的剂量并不多,他没有立即死亡,此刻他的皮肉中真的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爬。

细微但无处不在的疼痛刺着杜宪荣每一根神经,他也逐渐适应了,感觉没有再深的痛,也正是这适应让他的大脑清醒地寻找他还活着的感觉。突然,他感到背部的贯穿伤口像是被刷子暴力地刷着,他想喊出来,但一张嘴就被灼人的血液呛住,接着是皮肉被刷子在内部摩擦,内脏翻搅般的剧烈疼痛,他蜷缩着身体,又猛烈地扭动,死亡是这样折磨着他,直到最后一丝清醒的疼痛是梁秋实喊他名字时心脏爆炸般的痛。

当杜宪荣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了为伤员准备的病床上,视线所及皆罩着红色的光晕,肢体像是拼接的一般,感觉每一个地方都不适,每一个地方都在鼓动,都在排斥。他起身挪到窗前,刺眼的阳光像刀子一样,他紧闭上眼睛,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挤出,落下的瞬间经过阳光的照射,散出红色的雾气。他摸索着移到别处,摸到水盆中的水,将脸埋在其中,眼部的刺痛才逐渐缓解。在水盆上方的镜子中,杜宪荣看到自己带着棕褐色斑纹的脸和手臂,红色的视线和红色的斑纹叠加起来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匹斑马。他立刻脱下背心,胸腹和背部也一样,他慌乱地抓着那些斑纹,疼痛,又是如刷子般摩擦的疼痛,他大吼着捏出了胸口一条斑纹中的山蛩,自己也被吓到了,然而拉扯到尾却跟自己的血管相连。山蛩也在嘶吼,周围又有几条山蛩蹿出。听到杜宪荣的叫声,梁秋实踏着急促的脚步推开了门,杜宪荣躲着她,她闭上眼抱住了他。泪水再次滴落时,杜宪荣眼中的红雾也消散了。

杜宪荣这次听从了文平弘的建议,隐姓埋名,很少再露面,麦田中的麦子也稀疏了不少。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无法适应这副“新”身体,山蛩总是能抢先于他的情绪,激动时它们会挣脱皮肤的束缚,如蛟龙出海,低落时它们会在皮下扭动,如火山在积蓄力量,烦躁时它们比他还要烦躁,好像它们不知道自己才是根源,喜悦时它们会鼓起身子,好像它们也在一同品尝。“真的要在这样的身体里活下去吗?”这就是命运给他开的玩笑,他曾是如此憎恨实验室那条意外而生的山蛩,而现在那意外种在了他身上,山蛩从土壤中钻进他体内,红雾让他们生在一起。他咬住牙,拿起剪刀剪断一条山蛩,血液决堤一样涌出,那一秒就让他大脑空白,好在梁秋实及时捏住剩下的半条山蛩,并止住了血,在她的手上也留下了轻微灼烧的疤痕。那一刻,他想起了几年前麦田中突然出现的巨大蜘蛛,他用锄头斩断了几条蜘蛛爪子,同样有红色的雾气散出,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赤毒的影响远超他的想象,如果它制造出了巨大蜘蛛和山蛩人,又会有什么“怪物”等待着被孕育。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大脑,他要找到被赤毒影响的人或是其他生物,一面祈祷没有其他人受这种折磨,据他所知那一年的炮弹令大家瞬间丧命,一面又希望还有与他“同病相怜”的人作以陪伴,至少要让他们有正常的生活,等待是孤独的,寻找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