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嗯了一声,将茶盏凑到唇边,吹开浮叶,却没有喝。
“把他按个引发民乱的罪名,可比什么贡品案好用多了。”
“皇商的身份,是柳石林最大的护身符。若只论贡品案,他大可以上下打点,拖延推诿,最后找个替死鬼了事。可如今,他是在总督眼皮子底下,公然挑起民乱,动摇了官府的根基。总督大人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必须第一个办他!”
“他想用皇商的身份脱罪?呵。”
李玄发出一声轻笑:“现在,这个身份反而是催他命的符。”
苏轻语心悦诚服,公子的手段,总是这样环环相扣。
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内,把一手烂牌,打成必杀之局。
“轻语,准备一份厚礼,送去总督府。”
苏轻语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李玄的目光投向窗外那张白色封条,嘴角噙着一抹冷意。
“就说我们通源商号,感念总督大人明察秋毫,秉公办理,为百姓除了柳家这个大害,这份礼,不是贿赂,是谢礼。”
他要让总督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名正言顺!
“我要的,是柳石林的命,完完整整地捏在我们手里。”
李玄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后续的审讯,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得按照我们的剧本走。”
苏轻语心中凛然,躬身应道:“是,轻语明白了。”
李玄的视线并未从窗外收回,只是淡淡地朝着房间的阴影处唤了一声。
“石头。”
一道沉默的身影从角落里无声无息地走出。
石头那一站,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公子。”
“带几个人,给我盯死漕运衙门的大牢。”
李玄的指令简短而清晰。
“一,防着有人狗急跳墙,想让他永远闭嘴。”
“二,也防着有不相干的人,想从他嘴里撬出点别的东西来。”
李玄转过头,目光落在石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字一顿。
“他必须活着,活到……该死的时候。”
石头黝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明白。”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几步之间,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
总督府门前。
苏轻语派去的心腹管事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在总督府门前递上拜帖。
说辞滴水不漏,是通源商号感念总督大人为民除害,特备薄礼,以示敬意。
总督听闻是通源商号大掌柜亲至,亲自迎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位青衣女子,美得不像凡人,总督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
“苏大掌柜客气了!为民办事,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
他目光扫过那几口分量十足的箱子,心中更是满意。
随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苏大掌柜远道而来,不如入内喝杯清茶?”
苏轻语却连半步都未曾移动。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总督,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算计。
“茶,就不必了。”
“礼物,总督大人收好便是。”
“我通源商号,初来乍到,正欲在大乾立足。还望总督大人……莫要自误。”
话音落下,总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什么攀附权贵的商贾妇人。
她是通源商号的大掌柜!
这哪里是谢礼,这分明是敲打!是警告!
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姿态放得极低:“苏大掌柜说笑了,说笑了。本官明白,一定,一定!”
目送着苏轻语离去的背影,总督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既惊叹于这女人的通天手段,又感到深深的忌惮。
好一个蛇蝎美人!
可他哪里想得到,这位让他心惊胆战的苏大掌柜,也只是奉命行事。
真正执棋的,是那个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李玄。
“来人!”总督转身,脸色阴沉如水。
“传我命令!漕运衙门,柳石林一案,从重!从快!审理!绝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这尊大神,他惹不起,只能送佛送到西!
与此同时,漕运衙门的大牢外。
几个看似闲逛的货郎,一个街角补鞋的匠人,甚至茶寮里打盹的伙计,目光都不时扫过大牢紧闭的门。
他们是石头撒下的人,将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大牢深处,阴暗潮湿。
柳石林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曾经的锦衣玉食,皇商尊荣,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他想不通,彻底想不通!
他托人递出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贵人们,仿佛瞬间都聋了瞎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重重坊市,送进了京城大皇子府。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乾明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废物!一群废物!本皇子的钱,就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他身前,方面大耳的户部尚书张敬,捻着自己的三缕长髯,眼神阴鸷。
“殿下息怒。”
张敬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
“此事……太快了。”
“从民乱爆发,到漕运衙门查封,再到总督府直接将此案定性为‘动摇官府根基’的大案,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这绝不是南境总督的手笔,他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脑子。”
张敬眯起眼,如同一只嗅到血腥味的老狐狸。
“柳石林这颗棋子,算是废了,但我们必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了我们这一刀!”
乾明胸中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粗重喘息,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汝窑的碎片。
“尚书言之有理。”
“本皇子,是气糊涂了。”
张敬很清楚,这位大皇子殿下。
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劝,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
“殿下息怒。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愤怒,是把这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
张敬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老臣以为,当分两步走。”
“讲!”乾明抬眼。
“其一,老臣即刻调派户部最得力的郎中钱林,此人是老臣一手提拔的心腹,精通算学,为人更是滴水不漏。让他即刻赶赴南境,从漕运的账目源头开始倒查!”
张敬的声音透着一股森然。
“柳石林这颗棋子废了,可银子流水的痕迹不会骗人!顺着账本,定能摸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