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缓缓打开,一阵冷风掠过。
瑶古娜随逐九而入,一袭青白相间的胡服披着狐裘,步履不疾不徐,她抬眼望向榻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眼里泛起几分怜悯与惊惶,裙角一摆,便跪在了地上。
“牧原女阿勒坦·瑶古娜,求陛下赐臣女一份薄恩,准臣女入宫为妃,以救皇后一命。”
众人哗然。
“你说什么?”周嫔忍不住开口,声音尖锐,“你这是趁火打劫!谁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万一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
沈朝盈只字未言,只静静盯着瑶古娜的神情。
她这一跪,分寸倒是拿捏得当,既不高傲也不卑贱,是一种被“求之不得”与“舍身相救”拉扯出的悲壮,柔软之中藏着倔强。
瑶古娜额贴在地,语气不高不低,“臣女自幼习医,草原严寒,药少人稀,便是王族女儿也需习得救命之法。那株九瓣雪莲,是牧原三十年未遇的圣物,为先王所遗,父王不舍轻赠。”
“臣女虽未得陛下垂怜,却一直倾慕陛下,也不敢眼见娘娘命悬一线而袖手旁观。臣女愿以微躯为贽,入天崇为妃,日日侍药宫中,若皇后无恙,则臣女留,若皇后不治,则臣女以身殉药。”
一句话,说得满殿震动。
沈朝盈眯了眯眼,心中泛起警意。
这女人,比她预想的聪明太多了。
她是来救人的,且救的是天崇人人尊敬的皇后,她让自己变成救命之人,变成必须留下的人,一步一步,堵死了裴齐光的退路。
而裴齐光,只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开口,“你如何知道,皇后病重?”
众人一震,刚刚被动摇的理智立刻回笼。
是啊,这消息才传进猎场,她又不是天崇宫人,怎会第一时间得知?
瑶古娜抬起头来,目光坦然,反倒先一步叩首为礼。
“启禀陛下,臣女在郊外驻马时,恰逢迎面有医骑疾行而过,耳中隐闻‘凤仪宫’三字,惊觉异状,便随即赶到宫外。至宫门之时,果见内侍传令急召太医,臣女这才知娘娘病情骤重。”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望陛下彻查。
逐一点头佐证,“陛下,公主确实是在宫门外就恳求求见,属下查了,并无异状。”
她说话时眉眼沉静,唇角微抿,看起来像是赌上一切,也没有半分心虚。
一时间,殿中无人敢随意表态。
连明妃也只是微拢袖子,淡淡看着,没露出多余表情。
沈朝盈垂眸,却指尖轻扣着衣角。
她知道,裴齐光此刻动摇了。
裴齐光的眼神从瑶古娜身上收回,落在皇后脸上。她仍闭着眼,似乎连呼吸也在渐渐变轻。
他的指节微微收紧,沉声开口。
“若药效无虞,此恩,朕可允。”
“但若你有半句欺瞒……朕会让牧原国,万马齐喑。”
话落,他目光一寸一寸看向她,寒意深深,杀意不显,却逼人至骨。
瑶古娜神情如故,低头,“臣女明白。”
沈朝盈站在侧边,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一场宫门之外的风雪,就这么进来了。
夜深了,凤仪宫却没有一盏灯敢灭。
瑶古娜亲自卷起袖子在太医与众宫人注视下研药、熬药、施针,每一步都稳得惊人,手指纤长,动作流畅,滴水不乱。
她所带那株九瓣雪莲被剖成七瓣,其余三瓣封存备用。其药性极寒,需引阳药调和,否则反噬成伤。天崇的太医虽听说过此法,却从无人敢用。
可她动作极快,极准,药一入口,皇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
不多时,榻上的人咳出一口浓血,神智虽未醒,却脉象渐稳,气息转缓,不再虚浮不稳,变得渐渐沉实。
田院首手抖着给皇后把脉,过了好一会才猛地叩头,“启禀陛下,娘娘脉象转稳,已脱险境,只需调养两日,便可苏醒!”
话音一落,殿内几位太医齐齐跪下,众妃面上也是纷纷拭泪,明妃也低头静立,眼底一闪而过复杂的神色。
裴齐光一瞬未移开视线,只盯着皇后苍白的脸色,直到确认她呼吸渐匀,才终于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转头看向瑶古娜。
她已退至殿角,双手交叠于前,静静地立着,脸上并无邀功神色,反而带着些许脱力后的平静。
她眼神中没有迫切,没有渴望,差点让人以为她本就是来救人的,而不是来争什么。
裴齐光垂眸,语气淡然却不失威仪,“皇后脱险,你功不可没,朕恩准你入宫,封美人之位,居飞花阁,日后可暂驻凤仪宫随太医调护皇后。”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
果然,她成了。
美人位份虽低,却也是名正言顺踏进宫闱,册封入籍,从此不再是那个外邦的贡女,而是堂堂天崇宫中之人。
沈朝盈面色不动,只微微偏了偏头,淡淡看了一眼那角落中的少女。
瑶古娜却没有喜出望外之色,只伏地叩首,低声道,“妾谢陛下恩典。”
声音清澈平稳,仿佛那位份只是她随手拾起的一个结果,并非目标。
裴齐光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摆手吩咐,
“凤仪宫换班照旧,太医不许懈怠。瑶美人若要诊治可调太医辅佐。”
众人齐声应下。
夜色如墨,烛影轻摇。
而瑶古娜仍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心思无人知晓,只那目光轻垂,像藏着风雪之后的旷野。
她救下了皇后,顺利进了宫,她这一步棋,走得干净利落。
等众妃嫔各自回宫,夜已经深了。
凤仪宫那头传来消息,说皇后脉息已稳,气息安和,太医守着轮番值夜,暂时无忧。
沈朝盈洗了脸,换上寝衣,念珠替她解开发髻,“娘娘您也累了一整天,快些歇息吧。”
她点了点头,刚坐到榻边,披上外衣准备熄灯,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急促又压低的脚步声。
漱玉掀帘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沈朝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灯火被风晃了一下,她还没理好衣襟,裴齐光已经进了殿。
他穿着常服,披着一件墨色外袍,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眼尾藏着显见的疲惫。
“陛下?”她站起来,心里还在转着,“大公主不是和您一同回龙吟殿了吗?”
“她说要陪皇后。”裴齐光走进来,嗓音有些哑,“非要守着凤仪宫那边,怎么哄都不走。”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眼底却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