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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长恭被那目光刺得一凛,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僭越。

他立刻躬身抱拳:“末将失言,请总督大人恕罪!”

“末将只是实在难以置信。公主殿下她如何能得知此等绝密军情?”

许怀安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本督当时也未曾当真。”许怀安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只道是公主殿下身处深宫,忧心国事,或是听到了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况且,大规模转运军粮,劳师动众,极易动摇军心,暴露我军虚实。本督一念之差,未能采纳公主殿下的金玉良言……”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结果就是漠北大营,七成军粮毁于一旦!数万将士的口粮化为灰烬,若非公主殿下提前警示,本督在运粮途中加强了戒备,恐怕连那剩下的三成也保不住!本督愧对陛下信任,愧对三军将士!更愧对公主殿下一片赤诚之心!”

司徒长恭僵立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

卫云姝那张明艳却带着疏离的脸庞,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荒谬。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许怀安看着他震惊到失语的样子,似乎误会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司徒将军,本督知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你们夫妻情深,她关心边关战事,亦是情理之中。此次未能重视她的建议,致使军粮受损,连累将军也……唉,是本督之过。”

司徒长恭猛地回过神。

夫妻情深?许怀安显然还不知道他和卫云姝早已和离!

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解释这层误会:“总督大人,末将与公主殿下其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骤然撕裂了总督府死寂的夜空,从后院方向猛地炸响。

议事厅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个头发散乱的老婆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她身上的粗布衣服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有点点暗红的血迹。

她根本顾不上厅内的司徒长恭,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手脚并用地爬到许怀安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放声嚎啕:

“老爷!救命啊老爷!救救大少爷!救救二少爷!救救少奶奶们和小少爷们啊——!”

许怀安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婆子,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颤抖:“王妈妈?你……你说什么?大少爷他们怎么了?!”

那被称作王妈妈的老婆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横流:“老爷!全完了!南唐那些天杀的畜生啊!他们趁着那天晚上偷袭大营,城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派人假冒是您派回去的亲兵,拿着您的信物,骗开了后院的门啊!”

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断断续续地嘶喊:“他们把大少爷、二少爷、两位少奶奶……还有……还有几位小少爷……全都掳走了!一个都没剩下,一个都没剩下啊老爷!”

“老夫人当场就晕死过去了!醒来后哭喊着要去找少爷们,我们……我们拦不住啊!老夫人她拿着剪子抵着自己的喉咙……说要是老爷您不把她的儿子孙子们救回来……她就死在我们面前啊老爷——!”

王妈妈最后一声哭喊,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议事厅内,死寂得可怕。

许怀安僵立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石像。

他高大的身躯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死死咬着牙关。

司徒长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心神俱裂。

他瞬间明白了总督府为何如此戒备森严,气氛为何如此压抑。

许怀安,这位统御漠北的总督,他的至亲骨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年幼的孙子们,竟然全部落入了南唐之手,成了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难怪。

难怪南唐大军围而不攻,难怪他们只是不断袭扰,他们手里握着这张王牌。

他们在等,等许怀安崩溃,等这位总督为了至亲骨肉,亲手打开雁门关。

王妈妈瘫在地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那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怀安猛地吸了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试图将王妈妈扶起来。

“王妈妈……你先起来,老夫人现在如何?”

王妈妈被他搀起,依旧哭得浑身瘫软:“老夫人哭晕过去好几次……药也灌不进去……就只念叨着少爷和小少爷们的名字……手里一直攥着那把剪子啊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啊……”

许怀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赤红更加骇人。

他扶着王妈妈,将她交给闻声冲进来的两名亲兵:“扶王妈妈下去休息,照顾好老夫人,用尽一切办法,务必保住老夫人的性命!”

亲兵哽咽着应声,几乎是架着哭软的王妈妈退了出去。

议事厅的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许怀安和司徒长恭两人。

许怀安背对着司徒长恭,身体依旧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司徒长恭以为他已经被这灭顶的打击彻底击垮。

突然,许怀安猛地转过身。

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司徒长恭脸上。

“司徒长恭,传本督军令!”

司徒长恭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末将在!”

许怀安一字一顿,“三军戒备!”

“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就位,火油煮沸!”

“所有城门落闸,上锁,以铁水浇铸!”

“告诉雁门关每一个将士,每一个百姓,死守雁门关!”

“人在关在!”

“关破人亡!”

“纵使南唐贼子将刀架在本督至亲脖颈之上,也绝不许——开——城——门——!”

最后一个字吼出,许怀安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他一把撑住身旁的桌案,才勉强没有倒下。

司徒长恭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却仿佛在燃烧。

这位总督,为了这座关城,为了关后的万里河山,亲手将自己的至亲骨肉推向了深渊。

“末将遵命!”

王妈妈那撕心裂肺的“救命”还在回廊里颤着余音,司徒长恭紧跟着浑身杀气的许怀安,几乎是推搡着穿过了院门,冲向总督府最深处的院落。

许家老夫人如今暂居的佛堂小院。

小院门口静悄悄的,两个脸上同样残留着泪痕的婆子无声地行礼,打开院门。

这里与外界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干净得过分,空气里浮着一层浓郁的檀香,几乎要压住挥之不去的药味和血腥气。

司徒长恭心中疑虑重重。

方才王妈妈的哭嚎历历在目,以死相逼的老夫人院中怎会如此反常的安静?

走在前面的许怀安猛地推开厢房的门。

门轴发出一声短促的“吱呀”。

就在这瞬间。

一个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扑向门边的许怀安。

“你这瞎了眼、黑了心的蠢物!”

许怀安猝不及防,重伤之下反应更是慢了半拍。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不是剪子刺向老夫人自己的喉咙。

是那柄寒光闪闪的银剪,快准狠地深深捅进了许怀安被绷带紧紧裹着的左臂伤口。

位置精准无比。

“呃啊——!”许怀安的身体猛地弓起,眼前骤然发黑,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击穿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当场昏厥。

本就苍白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嘴唇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刚刚进门的司徒长恭,钉在了原地。

老夫人手中那把滴血的银剪,刺目的猩红正从厚厚的绷带缝隙里迅速洇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老夫人的身体因激愤而剧烈地颤抖着,她那双被怨恨彻底烧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怀安。

“疼吗?许怀安!你这道伤,可能比得上当年茜茜那个贱人取你心头血时的万分之一痛快?”

“茜茜”两个字,钻进许怀安的耳朵,也狠狠扎进司徒长恭的脑海。

他立刻明白了,这个女人,那个被纳进门的南唐女子,就是所有灾祸的根源。

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这个被猪油蒙了心肝的!当年你怎么说的?不过是看那异族歌姬可怜,不过是贪她颜色新鲜,收个玩物罢了,于大局无碍。我这做主母的,还曾体恤你,亲手给你那心肝宝贝送去了避子汤,断了她给许家混淆血脉的根!”

“好一个无碍,好一个玩物!”老夫人猛地抽回银剪,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就是你看上的玩意儿!南唐精心调教出来的毒蛇,她爬进总督府,把你看得比狗还低贱,她摸清了你许怀安骨头的软硬,她用那点夫熬干了你最后一点警惕!”

她指着许怀安血流不止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戳进他的皮肉里,“看见了吗?这就是报应!南唐用她的主子射伤你,再用她来设局,把你的儿子,你的儿媳,你的孙儿们,一个个全诓了出去!许怀安!你睁开狗眼看看,你儿子们的血!粘着那贱婢身上的脂粉香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后一句,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向后倒去。

旁边两个一直垂泪的老仆妇再也忍不住,慌忙扑上去搀扶住她。

许怀安靠在门框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来……是他自己,亲手为敌人打开了后院的门。

老夫人被仆妇搀扶着,大口喘息着,她推开仆妇,目光直接越过了狼狈不堪的丈夫,钉在了司徒长恭脸上。

“司徒将军。”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平静与沉重,“老身如今只能信你。”

她抬手指了指身旁木几上一个散开的小小布包,里面是一沓折叠的军报,上面的墨迹,赫然记录着司徒长恭在雁门关外那些惊心动魄的小规模阻击战。

“我知道你是谁!”老夫人的话掷地有声,“更信你的本事!”

“我的儿子、儿媳、孙子们,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他们是铁骨铮铮的西魏将种,是我许家的骨血!”

她的腰杆挺直了,透出一种骄傲:“他们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更绝不能沦为仇敌要挟我西魏大军,玷污我许家百年门风的筹码,这是奇耻大辱!比杀了他们还痛,司徒将军!”

“老身今日,以许氏先辈英灵之名,以我许家阖门忠烈之血,恳求你救他们!若苍天有眼,能救得人回,我许氏子孙世世代代,永记将军大恩!刻骨铭心,结草衔环,亦不足报!”

司徒长恭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应下。

“不过!”老夫人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将军,若是营救的代价过大,若是事已不可为,若是他们已遭毒手,那么恳请将军不必再为我许家那几个孽障徒劳费心!”

这四个字“不必徒劳”,像一把铁锤砸在人心上。

“许家的骨血,宁可干干净净地死,也绝不肮肮脏脏地活!”

“请将军屠尽南唐王族,鸡犬不留!”

“这——才是我许家儿郎真正的骨气,才是我许家上下最后的交代!”

一片死寂。

只有佛龛里香烛默默燃烧的细微声响。

司徒长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他终于动了。单膝点地,右拳重重砸在心口位置的冰冷铠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锵——!”

“末将司徒长恭,受命!”

他抬起眼,迎上老夫人的视线:

“老夫人所托,字字句句,重逾千钧。末将铭记于心。此身所负许家重托,重于泰山,当竭尽所能,迎回许家血脉!若事有蹉跎,末将在此立誓:必以仇寇之血,洗刷许家被掳之耻,尽灭南唐王室,以慰许家忠魂!”

许老夫人那双眼睛,听到这最后一句誓言时,终于缓缓地合上。

两颗老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

她缓缓点了点头,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好……”

任务接下。

夜,深得像墨。

冰冷的露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爬上巡逻兵卒的眉梢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