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国学院大课的钟声渐渐停歇。
所有的学子们都进入了最大的这间学堂。
凌鱼坐在台上神情有些无奈。
作为王在田的亲传弟子,老师授课的时候,他们是必须到场的。
所以他和另外两位弟子此时都坐在王在田身后。
当然,他并不是不想来,来听大课也不会影响他看书,只需要将自己要看的书,夹在老师讲的书中看就好。
老师讲课跟与他人辩经的时候不一样,声音平和从头到尾不变,就像溪流潺潺…….并不会打扰他读书。
但这一次老师不知道怎么了,讲的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还不时考问台下的学生,搅动的整个学堂前所未有的热闹。
凌鱼感觉自己坐在了奔腾的江水前……翻腾的浪花还不时溅在他脸上。
“……凌鱼,你来说说这句话该怎么解?”
“……凌鱼,你认为他答的可对?”
当然喧闹也好,被问到也好,都不会影响他看书,影响他的是老师的表现。
就说了一定有什么古怪。
你看看上课这样子!
因为公主们?
凌鱼的视线看向正对着台上的坐席。
三个公主端正而坐。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看起来很认真,但一个眼神浮躁,一个眼神胆怯,心思不在读书上。
平成公主还好一些,但眼神难掩倨傲,读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装饰品,就如同身上佩戴的珠玉。
凌鱼视线很快移开了,看向坐在公主们身后的那十几个伴读小姐。
他知道老师不会是为了公主身份这般作态,难道真是发现了读书的好苗子?
凌鱼的视线一一扫过,小姐们姿态各异,大多数与三位公主的类似,偶尔有眼神认真的,但也没有多么出众……
他的视线来到女子们末席,看也没看一个睁着眼几乎快睡着的小姐,扫过一个没睡着眼神沉静但在出神的小姐,略审视一个眼神专注口中喃喃似乎默诵的小姐,最后看向一个嘴角含笑一手支颐看着台上的小姐……
她的肤色有些微暗,细眉弯弯,并没有一直盯着王在田,会垂下看一眼书卷,还会微微皱眉……
这是不仅在听,还在思考,倒是,的确,像个读书的样子。
而且,凌鱼微微愣了下,似乎在哪里见过……
“凌鱼,你来说说,这句话何解?”
前方的王在田忽然说,随着他的声音,学堂里无数视线凝聚在凌鱼身上。
凌鱼的视线宛如被潮水淹没,他垂目应声是。
莫筝坐直身子,混杂在无数视线中,看着台上垂眸讲课的年轻人,心里轻叹一声。
她还没有找到机会跟凌鱼表明身份。
再等等吧。
她也不是什么好身份,知道了,平白多些烦恼,多些麻烦。
……
…….
凌鱼解答完问题,上半场的课也就结束了,他没有再看学堂里一眼,握着自己的书垂目离开了。
王在田没有离开,上半场的课是讲,下半场则是解。
学生们都围向前方,有问题的问问题,没有问题的,听其他学生们询问,听老师解答,也能获益匪浅。
更何况,这次还有公主和伴读小姐们在场。
年轻的学子们也想要展现风姿。
因为平成公主坐在祭酒身前的位置,现在能走动了,伴读小姐们都去公主身边了,也能更靠近祭酒。
杨慧想要在公主身边的风光,柳蝉则是有问题要问,两人也向前去了。
伴读小姐们最后的坐席上只剩下杨落和莫筝,
“我父亲的意思还是回去住,今天下学就搬走。”杨落对莫筝低声说,“你觉得可以吗?”
那晚的事后,柳家师徒和杨落都被接到定安公府,但随着事件平息,柳父便闹着要走,坚决不要寄人篱下。
“可以。”莫筝轻声说,“官府查的严,现在外边安全,我们都在定安公府反而不安全。”
杨落明白她的意思,现在阿声代替她,也代替她承受危险,已经有一次袭击了,必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阿声让她离远一点更安全。
“我能帮你什么……”她低声喃喃。
莫筝一笑:“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了。”
这话是字面的意思。
但杨小姐听了更感动,也更愧疚,要说什么,莫筝轻咳一声,指着书上“这个你听懂了吗…..”
杨落反应也很快,摇摇头,手抚着眉心叹气:“没有……”
“杨落!”
伴着脚步声,有个伴读小姐冲过来,“你快过去,邬阳公主叫你呢。”
邬阳公主?莫筝向前方看去,见邬阳公主站在伴读小姐们中间,沉着脸眼神恼火地瞪着她。
…….
…….
莫筝低着头站过来,听到南宫公主的声音从祭酒身边传来。
南宫公主拿着一卷册子,神情认真。
“……先生适才讲的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她说,“我有些不太懂。”
王在田含笑点头:“公主能到这句才不懂,已经很好了。”说罢仔细给她讲解。
四周的学生们认真的听,视线不时看南宫公主,神情赞叹。
“……公主才十四五岁,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真是不错。”
“陛下果然重读书。”
四周传来低低的议论,南宫公主认真的眼神闪闪发亮,嘴角的笑都要抑制不住了。
平成公主神情平静。
邬阳公主握着身前的手都要掐紫了,恨恨瞪了南宫公主一眼。
不懂个屁!
不对,她懂个屁!
就她那上课神游天外的样子,问问题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这是她那侍读刚才很没规矩地往前挤,被她发现抢过来成了她的问题,在祭酒和诸人面前出风头。
邬阳公主又是气又是羡,再次看向自己的伴读,眼神恼火。
先前在学堂里对她又敬又媚的,今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莫筝已经反应过来了,忙对邬阳公主俯耳说了一个问题。
邬阳公主眉眼舒展开,听得前方南宫公主的声音传来。
“多谢先生,我这下明白了。”
王在田含笑点头:“明白就好。”
有本事你再复述一遍,邬阳公主心里冷笑,如果不是眼下她忙着要添风光,非要给南宫添堵不可!
“先生。”她拔高声音喊。
但刚开口,平成公主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有什么不懂的我们大家先讨论一下,别都来问先生。”
她看向四周的学子们。
“这是大课,不是先生只给我们上课。”
再冷冷看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一眼。
“在这里我们都是学生,不要仗着身份行事。”
邬阳公主一僵,心里将平成公主骂个狗血喷头,但并不敢反驳。
万一被平成公主回去告一状她仗着公主身份在祭酒面前缠问,父皇可不会饶了她。
南宫公主倒是不在意,反而更高兴,她今日的成就已经到手,回去只有她一个人跟父皇炫耀更好。
“公主,我和邬阳公主正是要请大家讨论一下。”
略有些怯怯的声音响起。
诸人的视线看向邬阳公主……身侧。
少女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又落落大方。
“我给公主做的笔记,记下祭酒先前讲解的一句经义用询做解,但公主刚才看了说应该用咨。”
她说,看向邬阳公主。
“公主,不如大家评判一下,谁对谁错吧。”
竟然要论祭酒的对错?四周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邬阳公主身上。
妙啊,与先生争论对错,可比说自己不懂请教聪明的多!
而且,这也不算询问,是讨论,平成公主也不能拦着她!
邬阳公主只觉得浑身轻飘飘。
“没错。”她大声说,“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看向身侧的侍读。
“杨落,你将我们的争论说来,请先生和大家指正。”
祭酒笑了,视线看向邬阳公主……身侧的小姐。
“杨小姐。”他含笑伸手,“请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