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曦虽未亲至萧家,对其具体方位自是无从知晓,然少年时,他曾代表王家与褚家交好,而褚家与那萧家同为襄平郡筑基家族,往来自有交涉。
襄平郡位于青云郡东境,褚氏一族所在的嘉和县与王家所在的青山县毗邻相接,王承曦御剑而行,堪堪飞渡一日半光景,便落在了褚府门前。
禀明来意后,褚府家丁引他入内稍歇。
不多时,便见褚世荣笑着步入厅堂,朗声唤道:
“贤侄。”
王承曦早已起身相迎,躬身作揖:
“褚叔。”
褚世荣挥手屏退左右,示意不必多礼,缓声道:
“贤侄远道而来,可是为那萧家之事?”
王承曦成婚之际,曾向褚家递送喜帖,故褚世荣有此推测。
王承曦眼底掠过一丝讶然,面上却波澜不惊,低声问道:
“褚叔何出此言?莫非萧家……生了变故?”
他虽是凭意气行事,却非蒙了心智,若萧家这摊水太过污浊,他亦不愿贸然踏足。
褚世荣闻言,亦挑了挑眉,压低声音:
“你竟不知?萧家如今腹背受敌,处境维艰,郡中冯、乌二家联手,明里暗里挤压其产业,内部几位长老更是懦弱不堪,既不甘愿拱手让出利益,又不敢真与两家撕破面皮。”
“听闻前些日子,冯、乌两家子弟故意寻衅,在萧家布坊刻意冲突,竟出手打死一人,虽说只是个凡俗族亲,无足轻重,可萧家……竟连一声都不敢吭,硬生生吞下这辱,沦为全城笑柄。”
瞥见王承曦脸色骤然阴沉如铁,褚世荣顿悟,再次低声确认:
“难不成……贤侄是为此事而来?”
王承曦沉默少顷,缓缓点头,沉声道:
“那被无端打杀之人,正是吾妻生身之母。”
褚世荣微怔,眉心顷刻拧紧,望着王承曦那已难看到极点的面色,一掌拍在案上:
“既是贤侄家事,褚某不便阻拦,眼下正好无甚紧要族务,那萧家又隐居于镜湖峰深处,我便陪你走这一遭。”
王承曦心下感激,将此情分默记于心,起身深揖:
“如此,承曦先行谢过褚叔。”
二人不敢耽搁,即刻离开褚府,剑光直指萧家族地。
褚世荣修为虽比王承曦低了三层,然其身属褚家嫡系,底蕴深厚,所御法剑品阶更高一筹,二人御空疾行,倒也速度相仿。
约莫飞了两个时辰,二人按落剑光,停于一山间幽谷,人未落地,王承曦便察觉前方驳杂的法阵气息隐隐传来。
褚世荣见状,哂笑道:“此乃萧家新建的雾隐阵,品阶粗陋,不过蒙蔽凡俗耳目的把戏,稍有灵觉者便能洞悉其虚。”
王承曦颔首,心念疾转:
“难怪岳父宁将宁儿远嫁,萧家这般气象,恐不消几年,便为人所吞并了。”
褚世荣引领他在崎岖山径中穿行,一路亦谈及萧家往事:
“听族老所言,萧家昔年不过本郡一不起眼小族,崛升全凭一场意外气运,其家老祖寿元将尽时,于这镜湖之畔偶得一枚异果,吞服后竟筑基成功,凭空续得二百年寿数,方在此开辟族地,然而此等造化,也似耗尽了萧家最后一点余荫,其后辈嫡系子弟多资质平庸,更有甚者……是些个凡根俗胎。”
王承曦再次点头,心中警意却悄然升腾,暗自思忖:
“宁儿出身旁支,反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岳父确有先见之明,未将她单系灵根的卓绝天资轻易示人,倒是免了不少事端。”
复行片刻,只见一座山中别院赫然现于眼前,红木雕梁,青瓦覆顶,白墙环抱,观之颇显气派。
“便是此处了。”
褚世荣话音方落,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名神情冷淡的族丁迈步而出。
见那族丁面色不善,褚世荣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朗声报上身份:
“褚家褚世荣,前来拜会萧家主,烦劳通传。”
“褚家?”
族丁低声咕哝一句,竟连句回应都欠奉,径自合拢大门。
王承曦冷眼相看,只觉这萧家当真腐朽到了骨髓里。
褚世荣无奈摇头,低语道:
“萧家子弟皆自成天地,孤僻排外,与郡中各族往来皆寡淡得很。”
王承曦心下了然,单是门丁这等做派,便已印证其言不虚。
二人枯候约一炷香时间,那朱门方又开启,族丁面挂不耐,语气极其敷衍,低声道:
“随我来吧。”
甫入院门,一股沉沉的暮气便扑面而来,王承曦目光扫过本该弟子演武的广场,此刻却空无一人。
唯见三两子弟懒散聚于廊下树荫,人手一只墨玉小瓶,凑于鼻下深深吸嗅,面上流露迷醉之色。
“此乃何物?”
褚世荣于旁低声道:
“萧家秘制的养神散,寻常炼气修士灵力枯竭时,饮下一瓶可回复小半,只是此物极易成瘾,心志稍有不坚,反易为其所噬,反受其害。”
王承曦双眼微眯,寒光一闪即逝,心中对萧家的观感更劣几分。
二人随族丁曲折前行,终至一处会客偏厅,族丁随意一指座位:
“二位稍坐,家主即刻便至。”
言罢,不及回应,转身便走,王承曦看得分明,其离厅之际,已迅速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瓶,置于鼻下贪婪吸嗅起来。
不多时,一名身着枯槁褐色袍衫的中年男子,在两名侍女搀扶下步入厅中,其人形容萎靡,甫一落座,便急不可耐地从腰间储物袋内掏出一个小瓶,仰头一饮而尽。
药力蒸腾,男子周身猛一激灵,双眼方显出一丝清明,他抬眼看向二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开口道:
“世荣兄别来无恙?此来可是……亦如那冯、乌两家,欲从我萧家产业中分食一杯羹?”
褚世荣无意寒暄,言简意赅道:
“禄平兄多虑了,今日非是为褚某自身,乃是引荐贤侄。”
早在萧禄平现身之时,王承曦神念微动,已将其修为底细探个分明,区区炼气七层,身为族长,竟羸弱至此,观其行止、气色,年岁恐已近八旬,此生筑基……绝然无望。
心念至此,王承曦再无半分顾忌,直接言明来意。
“萧家主,按辈分论,在下或当称您一声表伯。”
萧禄平眉头微蹙,浑浊的眼珠在眶中转了转,显出几分迷茫,干涩问道:
“哦?贤侄此言何解?”
王承曦面色沉静,眼底寒意凝聚,沉声问道:
“萧家主……可是萧景山之族兄?”
“萧景山……”
萧禄平低低念道,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前几日才有长老在家会上提及,若是按族谱辈分,似乎的确与他是表亲,当即点点头,应声开口:
“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