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范的眼神,在[鸦骨名录]的第一个名字上停住。
杨卫国,红星轧钢厂原厂长。
罪证:倒卖国有资产,受贿。
代价:其独子所有上升渠道,由‘夜枭’掌控。
他继续往下翻。
一张张惨白的兽骨,串起了一份触目惊心的名单。
工厂干部,部委干事,公安系统的内鬼。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记录着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罪证,和一份用家人、前途、性命签下的卖身契。
“夜枭”,不是一个团伙。
它是一张寄生在这座城市心脏上的,巨大的黑色网络。
聋老太太,只是网上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节点。
杀了她,毫无意义。
烧了这份名单,交给陈局长?
那只会让这张网暂时收缩,然后长出新的毒刺,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再次缠上他的家人。
他不可能永远守在弟妹身边。
张西范缓缓合上了这卷冰冷的[鸦骨名录]。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术刀切开胸膛前,那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冷静。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落地生根。
他将名录和那枚黑木牌贴身收好,转身走回地面。
被钉在地上的男人看到他,发出恐惧的呜咽。
张西范走到他面前。
“你们‘夜枭’的头领,代号是什么?”
“乌……夜枭……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所有命令都是单线……”
“知道了。”
张西范点了点头。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用来劈开棺材板的板斧。
手起。
斧落。
温热的血溅上他平静的侧脸。
他走出福寿堂,对守在门外的王铁山下达命令。
“回厂。”
“把那个老东西,带到审讯室,我亲自和她谈。”
……
轧钢厂,地下审讯室。
空气冰冷,铁锈味钻进鼻孔。
聋老太太被绑在铁椅子上,脸如死灰。
她不叫,不闹,像一尊等待风化的石像。
铁门推开。
张西范走了进来。
王铁山跟在身后,低声报告:“科长,这老家伙骨头硬得很,一个字都不吐。”
张西范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铁门在身后关上,世界被隔绝。
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人。
张西范拉过一张椅子,在老太太面前坐下。
他没有开口。
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了那卷用兽骨串联而成的[鸦骨名录]。
他将它,轻轻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啪。”
一声轻响。
聋老太太的身体,僵住了。
她死死盯着那卷兽骨,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崩裂的痕迹。
张西范依旧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等她自己开口。
许久。
聋老太太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
“杀了我吧。”
“我烂命一条,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她似乎找回了一丝底气。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无敌的。
张西范也笑了。
“是吗?”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户籍档案复印件。
不是那份假的烈属档案。
是一份,真正的,属于她原本人生的档案。
他展开档案,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语调,开始念。
“白桂兰。”
那个被她遗忘了五十年的名字,像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脏。
“原籍,河北,大名府。”
“三十年前,你杀夫之后,抛弃了一对尚在襁褓中的龙凤胎,独自潜逃。”
聋老太太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维持的镇定,在她血脉的秘密面前,不堪一击。
“不……你……”
张西范没有理会她,继续往下念,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
“你的儿子,白建国,现住址,石家庄棉纺三厂职工宿舍三号楼401室。工会干事。”
“他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白洁,十三岁,在棉纺三厂子弟中学上初一。小的叫白露,十岁,上小学四年级,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你的女儿,白建红,嫁给了一个退伍军人,在街道办工作。她的儿子,叫李强,今年刚考上石家庄一中。”
“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
“他们过得很安稳,很幸福。”
张西范念完,将那份档案,推到聋老太太的面前。
那张纸,此刻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人。
“不……”
“别说了……别说了!”
聋老太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哀鸣,她用几十年孤独和怨毒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她亲生儿孙的名字,砸得粉碎。
死,她不怕。
身败名裂,她也不怕。
但她怕,自己一身的罪孽,会像遗传的毒咒,毁了她血脉的延续。
那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根”。
是她午夜梦回,唯一不敢触碰的软肋。
张西范,找到了它。
然后,用最平静的方式,狠狠地,捏住了它。
聋老太太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张西范直起身,脸上恢复了漠然。
“一个,只想保护家人的,普通哥哥。”
他看着那张彻底崩溃的脸。
他知道,火候到了。
“‘夜枭’在北平城的财务核心,代号‘账房’。”
“我不要他的名字。”
张西范俯下身,声音清晰地钻进老太太的耳朵里。
“我要你联系他的方式。”
“信物,暗号,接头的地点。”
“全部。”
聋老太太笑了。
笑得眼泪鼻涕横流,笑得肝肠寸断。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在……在东城,鸽子市,一家叫‘忘忧茶馆’的地方……”
他转身,走向门口。
“把他处理干净。”
他对门外的王铁山,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是。”
身后,传来了聋老太太最后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
“放过我的孩子……求你……”
张西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走出审讯室,阳光有些刺眼。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