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在皇宫深处的寝殿里,已经连着几日坐立难安。
自从那日看着端木洲带着吐谷浑大军撤出中原边境,她便日日派人打探消息,生怕对方会带着滔天怒火杀回中原。
可接连数日过去,派出去的人传回的消息,皆是“吐谷浑大军已彻底撤军,向其境内退去,未见折返迹象”。
这个结果让德妃格外诧异,她原以为端木洲在见到姜兰的棺木后,定会不顾一切地率军反扑,毕竟吐谷浑向来受了这般欺骗与羞辱,断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
但眼下,对方竟真的撤了兵,这让她悬在心头多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也总算是松了下来。
她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轻轻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浑身都卸下了千斤重担。
可这边的风波刚平,皇宫另一处的寝殿里,又掀起了新的混乱。
冷向笛体内的药效正一点点消退,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嘴里却反复念叨着“姜兰”的名字。
待彻底缓过神,发现床边空无一人,他瞬间像发了疯一般,掀翻了桌上的茶具,拔掉了床头的幔帐,嘶吼着要寻找姜兰,甚至红着眼对前来阻拦的宫人说:“若是见不到姜兰,我便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给她陪葬!”
德妃闻讯赶来时,寝殿里早已一片狼藉。
看着儿子状若癫狂的模样,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无奈与疲惫。“造孽啊,真是造孽。”
她喃喃自语,想当初,她费尽心机辅佐儿子,好不容易盼着他坐上了皇帝的位置,本以为能换来一世安稳幸福的生活,可如今,却因为一个姜兰,让儿子变成了这副模样,连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与荣华,都要毁于一旦。
无奈之下,德妃只能四处派人寻访太医与民间医者,只求能找到一剂能让儿子平静下来的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位老御医献上了一味秘药,说此药能让人服下后忘记所有烦恼与执念,彻底清空记忆。
德妃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汤,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狠下心,让人给冷向笛灌了下去。
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
自那以后,冷向笛醒来,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不再疯疯癫癫地寻找姜兰,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茫然,像是个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他什么都记不得了,记不得姜兰,记不得曾经的恩怨,甚至记不得自己为何会躺在这皇宫的寝殿里。
德妃每日都会坐在他的床榻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一点点为他“讲述”过往:“向笛,你是中原的皇帝,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登基大典了。只是前些日子,你遭到了刺客的偷袭,不慎摔了脑袋,受了重伤,才会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不过你放心,日后啊,母妃会帮你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糊涂下去。”
冷向笛听着,眼神里满是半信半疑。
他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母妃”的女人,心里没有丝毫熟悉感,却又觉得对方的语气格外温柔,让他无法生出抗拒之心。
只是不知为何,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起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在茫然中沉沉睡去。
两日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冷向笛穿着精心缝制的明黄色龙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威严。
他在宫人和大臣的簇拥下,一步一步地走上皇宫大殿中央的宝座,接受百官的跪拜与朝贺,成为了人人敬仰的中原皇帝。
礼炮声响彻皇宫,百官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冷向笛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看着下方跪拜的人群,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大典结束后,他从身边宫女的口中得知,自己除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还有一位早已定下婚约的妻子,名叫祝以寒,按照规矩,待他登基后,便要举行册封大典,将祝以寒立为皇后。
冷向笛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身为皇帝该走的流程,至于这位“妻子”究竟是谁,他并不关心。
很快,册封皇后的大典也准备好了。
可就在大典举行的当日,宫人却慌慌张张地跑进宫,向冷向笛禀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陛下,不好了!娘娘……娘娘她吞药自尽了!”
冷向笛愣了一下,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问道:“可有留下什么话?”
宫人连忙点头,递上一封染着墨痕的遗书:“陛下,这是娘娘留下的遗书,她说……她说自己无福承受皇后之位,还说这皇后之位,理应让给陛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冷向笛皱起了眉头,拿起遗书反复看着,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太清,哪里来的“心上人”?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宫女和侍卫,追问他们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可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只是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他们都知道姜兰的存在,也知道德妃下令封锁了所有与姜兰相关的消息,谁敢贸然开口,便是掉脑袋的罪过。
得不到答案的冷向笛,心里的疑惑更甚,可彼时他刚登基不久,朝中事务繁杂,每天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还要应付各路大臣的觐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查这件事。
久而久之,关于“心上人”的疑惑,便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只当是祝以寒自尽前的胡言乱语。
转眼到了第二年,德妃被尊为太后。
为了稳固冷向笛的皇位,也为了让他彻底断了那些莫名的念想,她很快便让人在全国范围内挑选了一批容貌出众、家世清白的秀女送入宫中。
冷向笛按照太后的意思,从中挑选了几位看着顺眼的秀女,封为了妃子,填充后宫。
太后亲自去见了这些新晋的妃子,可当她看到这些女子的容貌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格外慌张——这些被选中的秀女,眉眼间竟都与当年的姜兰有几分相似,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侧脸像,仿佛是照着姜兰的模样挑选出来的一般。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巧合。
她不敢多问,也不敢深究,只能将这份慌乱藏在心底,任由往事像尘埃一般,默默埋在记忆深处。
时间一年年过去,转眼十年光阴已逝。
这十年来,中原与吐谷浑的关系始终紧张,边境冲突不断,常年战火纷飞,两国你来我往,互相攻伐,却始终分不出胜负,只能在一次次的厮杀中,让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根本无法实现真正的友好与和平。
而在吐谷浑的王宫里,一个十几岁的孩童正欢快地奔跑着。
粥粥拽着手里的风筝线,在王宫的庭院里到处跑,风筝在他头顶的天空中高高飞翔,像一只自由的鸟儿。
跑着跑着,他没注意到前方有人,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身影上。
粥粥连忙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到眼前那个身着黑色铠甲、面容冷峻的男人,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甜甜地喊道:“阿爹!”
端木洲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脸上的冷峻瞬间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轻轻摸着粥粥的脑袋,声音低沉却带着暖意:“今日的功课和操练,都完成了吗?”
粥粥用力点头,拍着胸脯说道:“都完成啦!阿爹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像阿爹一样,成为厉害的勇士!”
“那就好。”端木洲看着儿子天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可很快,那丝欣慰便被浓重的悲伤与隐忍的怒火取代。
他抬头望向中原的方向,眼中忍不住溢出泪水,却又强行憋了回去他缓缓仰头,对着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十年来,他从未忘记姜兰的死,从未放弃向中原复仇。
他一次次率领吐谷浑的大军,向中原发起进攻,可中原的兵马同样强盛,两国兵力相当,打了这么多年,始终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能占到绝对的上风。
不过没关系。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绝对不会放弃,总有一天,他会率领大军踏平中原,为兰儿报仇雪恨。
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等到心愿了结的那一刻,他一定能在九泉之下见到姜兰,告诉她,他终于为她讨回了公道。
兰儿,你再等等我,再等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