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张寡妇陪着大勇去了木器行,大柱子去了酒楼,中午回来张寡妇死活搬去西厢房:“我一个人占三间房干什么,跟婶子凑个伴,两个孩子回来也有地方住就挺好的,把东厢房租出去也有个进项。三间房一年租子五贯呢。”
一年五贯不是小数,够一年的粮了,花氏不再坚持,催促半夏去牙行做了份备录。
正月十五,牙行管事领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和一个老者,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进了院子。
老者五十出头是个郎中,女儿是个寡妇,丈夫当兵死在一次意外,留下个女儿今年十三岁。
管事递过来一份清单:“花小姐放心吧,他们都是良民,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事,也实在是想找户好东家,我这才把他们领来。况且有牙行担保,您不必担心……程叔靠给人问诊过活,程妹子靠给各府做零工日子也还过得去。牙行担保收四百文,您净得四贯六百文。”
“行,那留下吧”,半夏点头应下。
一院子的苦命人,没什么可说的。
祖孙三代人都不错,与院子里的人多了几分和睦。
老爷子叫程忠,为人不多言语,擅治妇婴之症,今年五十二岁。
程莲三十二,老爷子手艺传男不传女,她也只能靠打零工度日,亡夫姓张。
女儿张玉今年十三岁,人长的小巧些,比半夏矮了一头,四五分姿色,性格活泼,会刺绣,平时在绣坊做些散工活,八岁做绣工,如今手上也有个三十贯私房。
有人在绣坊,这让张寡妇燃起了一丝希望。
正月十八,连刘婆子和花氏都跟着张寡妇和程莲去取丝线,有人担保人家才肯放线。
依旧是给郑家做工,嫡出给的工钱比庶出略高些,不过结账全是铜板,但好在一年四季都收络子。
取了丝线,众人的心又安稳下来。
相处了一个月,院子里成了一家人,连程忠都多了几分笑模样。
孙婆子一个月挣了两贯,喜的直掉泪,买了两个银戒指死活给了花氏一个,白住人院子,谁也过意不去。
几个人每日凑在一起干活,倒也多了几分热闹,徐平徐安兄弟两个一个月各挣了四贯,连睡觉都觉得浪费时间。
三月初一,吃过早饭张寡妇拉着程莲回了自己的房间,程莲扑哧笑道:“姐姐什么事?”
张寡妇叹了口气:“姐托你打听个人,她叫徐三妮,今年也该九岁,去年在青台县与郑家签了三十年,据说送京城学手艺,你在绣坊可听说过?”
程莲一愣:“我也没注意过,正好明天送络子我侧面打听打听,你确定姓徐?”
张寡妇拍了拍程莲,小声说道:“妹子口严些,三妮是徐平亲妹……”,将徐家往事说了一遍。
程莲听的直落泪连声应下:“姐姐放心吧,我定山水不露好好打听一下,徐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孩子也挺实诚,又有土地,可订了亲?”
“没订,咱们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张寡妇心下一动:“我看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倒挺合的来。你问问程叔,若他同意我做个媒人。程叔手艺传男不传女,正好传徐平,那孩子也准诚。”
这一问,老人没意见,两个孩子都挺高兴,晚上花氏准备了一桌饭菜,两家订了亲。
第二日开始,徐平跟着程忠学医。
孩子有了出路,又订下亲事,日子有了奔头。
花氏现在逢人就笑。
程忠是个游方郎中,每日带着徐平走街串巷,虽辛苦些,每月至少也挣个七八贯,这些年也攒下些钱,买了四十亩地,结果让三王府强买了去,老爷子一股火病了大半年又花了不少银子,病好便带女儿离开原来的院子租了这里。
如今有徒孙,孩子又踏实孝顺,老爷子精神格外好,偶尔也买些吃食回来改善伙食。
三月中旬,天刚蒙蒙亮,白枫叩响了院门,张寡妇忙将人迎进院子里:“道长,您什么事?”
“……进屋说”,白枫脸色阴沉,领着张寡妇进了厅堂,花氏忙将半夏叫起来。
张寡妇关了厅堂的门。
半夏懵里懵登的穿戴整齐走出来:“道长,坐,您缓缓神”,倒了盏茶递过来:“茶不烫,您回青台县了?”
连喝三盏茶,白枫咬了咬牙:“大妮让程家大爷祸祸死了,死的时候身体里还有东西呢,大出血……我本回去问问她,想收徐安做个徒弟,结果刚到二狗子家他就告诉我,二月中旬就死了,几个爷们儿玩儿了一夜,生生把人祸祸死了。连棺材都没给,直接扔去了乱坟岗,二狗子花了五贯钱找人给她埋的。二妮也十一了,他怕一接客跟她姐一样,让我想辙。我刚挣了一百贯都给了郑家,二狗子又搭了五十贯,总算把人捞出来了……我也没钱了,二妮在我宅子里呢,安顿好她我就赶紧过来了,户籍还没上,万幸不是奴籍,我过来问问徐平怎么办,也问问半夏。”
半夏脸色惨白,一群畜牲。
斟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让他留五十亩地,余下的都给您,他还有对金镯子也给您,我这对镯子也给您,也别可您一人担着,我再给您十贯钱……徐安跟着您您以后多受累吧。”
“……叔谢谢你,我也得过日子,活命,那就这么办吧,我院子也得租出去,一户五贯钱呢。让徐安住铺子里,吃住我管,三年出徒给他工钱。让徐平把二妮领回来你们照拂些,她跟她嫂子打络子日子也宽松些。”
半个时辰后,徐平把二妮接回院子里,兄妹三人抱头痛哭。
傍晚时分,白枫领着徐安回了铺子里。
二妮跟着孙婆子住一间,每日拼了命的打络子,她欠大姐一条命,欠半夏姐,欠二狗子,欠白道长一份救命之恩。
一进四月,天气暖和起来,程忠一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守着院子里的两棵石榴树。
石榴树的枝干虬曲苍劲,叶片绿得发亮。
枝头间,一朵朵石榴花热烈地绽放着。火红的花瓣如同燃烧的火焰,明艳夺目。
花瓣微微卷曲,引来了蜜蜂和蝴蝶在其间忙碌穿梭。
花氏边给树浇水边笑:“这院子数它抢眼。”
程忠叹了口气:“丫头去陈府盘账几日回?”
“丫头说三四天差不多,昨天晚上去也就是看账”,花氏苦笑道:“给人做工不容易,我这心也悬着,也干不下去活计了,索性出来浇浇水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