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国公府偏院烛火如豆,羊脂灯芯结着焦黑灯花,将林霜晚投在青砖上的影子劈成两半。
林霜晚捏着羊肠线凑近烛火,针尖映出她眼底血丝。白芨在一旁捏着青铜疡刀踟蹰:
“姑娘,这样真的能行吗......”
林霜晚示意白芷给自己擦汗,一边吩咐沉云按住萧以琛双肩:“按住了!”
话音未落,膝盖已顶住他后背,双手攥住断骨两侧外翻的皮肉,指甲深深掐进他腰间肌理,借着沉云下压的力道猛然掰正。
沉云铁钳般的手压住萧以琛肩头,臂肌贲张如石雕。
若不是他知道林霜晚是这世上唯一能救世子爷的人,否则他定然拔刀,将伤害世子爷的人碎尸万断!
“咔嚓”声混着骨骼摩擦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萧以琛凤目骤睁,瞳孔映着林霜晚在他的腹部穿针引线,当成一件衣裙一般缝缝合合。
竟是痞痞地咧开唇角,又眼睛一闭昏迷过去。
林霜晚心知萧以琛是在笑自己心狠,可更狠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对自己都可以这样狠的人,还真的很可怕。
林霜晚已将预先浸泡药液软化羊肠线穿好,满室都是浓郁的血腥气。
白芨强忍着血腥味刺激的反胃恶心,捧着疡刀的手发抖,刀刃映出她额角冷汗:“姑娘,世子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刚才张太医还在的时候为何……”
“让他救治只怕世子身上的血都会流光。”
下针,止血,缝合,上药。
林霜晚一边回应白芨,一边指尖起落如飞,羊肠线在皮肉间穿梭如游鱼,看得室内几人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分明是不是正常人所能接受的鬼医!
幸好在狱中给萧以琛喂下吊命的万能解毒丹,和百转回魂丹的药效还在,林霜晚的救治才得以顺利无畅。
纵是如此,萧以琛身上的伤口太多,等她全部处理好伤口,已是天色微明。
窗外传来梆子声,惊飞檐下宿鸟。
林霜晚再次检查萧以琛的伤口,确认无碍后替他盖好被子,再次将指尖按在他寸口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跳动。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连这阎王不收这祸害!
晨光顺着窗棱爬进来,在他失血的唇畔镀了层淡金,恍如堕入凡尘的谪仙。
白芨捧着青瓷碗进来,便见林霜晚正盯着萧以琛眉眼发怔。
“姑娘,这是厨房新炖的桂圆莲子汤,放了两颗蜜枣增甜。您一夜没合眼,喝些暖汤垫垫肚子吧。”
碗中飘着淡淡甜香——桂圆的醇厚、红枣的甘润与莲子的清苦融在一起,在血腥气未散的偏院里格外清新。
“您喝了汤就去休息吧,世子这里,奴婢替您看着……”
“没事,后期观察很重要,我回去也担心他休息不好,还不如就在这看着些。”
林霜晚接过汤碗,一咕噜地喝下,“吩咐沉云,留人值守,昨夜一夜未眠的人都去补觉吧。”
现在是白天,三皇子有什么动作,在裴国公府里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
萧以琛本来余毒未清,如今又毒上加伤,身体破败得一如风中飘絮,没有一年半载怕是养不回来了。
“木犀,你找几个人去......”林霜晚叫木犀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是。”木犀拱手领命,快步消失在廊下渐亮的曙色里。......
三皇子府书房。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在陈尚书脚边炸开。
陈尚书掏出绣帕拭去额间冷汗,却还是壮着胆子拱手:“殿下,您快想想办法,裴尚书快要查到下官头上了......”
“岳丈大人,此番要委屈您了......”
陈尚书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求求您救救下官一家老小吧......”
“您放心,小婿会帮您安排好府中老小的。”三皇子扶起陈尚书,拍了拍陈尚书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是陈尚书并没有感觉自己有被安慰到,他追随三皇子,本来就是为了再保家族百年荣光。
可如今荣光还没有看到影子,脖子上的脑袋却是要不稳了。
贪墨事小,通敌叛国事大啊。
若真是查下去,只怕他陈家九族都不够砍的,可是这些都是他听了三皇子的吩咐才去做的啊。
如今三皇子倒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他扛下所有。
既然三皇子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
陈尚书攥紧手中密信,掩下眼底怨恨。
裴府客院。
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艾草香涌入鼻腔,指尖触到柔软的锦被——不是天牢的稻草。
萧以琛缓缓睁眼,摇曳不明的烛火中,林霜晚趴在床沿熟睡,发间别着的凤簪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这是他萧家传家之宝,母妃曾说过要传给他媳妇,看来他缺席的敬茶认亲礼中,母妃对这世子妃很是满意。
林霜晚眼下乌青,发髻凌乱,却仍死死攥着他的脉门。
萧以琛昏迷前记忆如碎镜重组:她跪在腥臭的烂草堆里,为他施针哺药,为他下跪求人救他离开,在血泊中替他正骨,缝合治伤......
身体的剧痛如潮水涌来,他闷哼出声。
“醒了?”林霜晚听到动静,她递来温水,用汤匙舀了给了他润了润干裂的唇。
“世子爷还真当自己是只猫,有九条命,那天若是妾身晚到半个时辰,世子爷只怕此刻与太祖一起喝早茶了。”
林霜晚一边给他拭去溢出来的清水,一边习惯地给他把脉。
脉像虽弱,但是胜在平稳。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在萧以琛额头上探了探,很好,终于不再持续发热。
可能是她在万能解毒丸中,加入了青蒿和一枝黄提取物的缘故。
见萧以琛人已醒来,已无大碍,林霜晚站起身,转身欲走。
萧以琛突抓住林霜晚的手,“你......”,声音沙哑。
林霜晚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她现在不想听。
虽然她愿意冒险救他,但并不代表她原谅他了。
既然他一开始就想瞒着她,那么,有本事他一直瞒到底!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世子爷,您现在身体很是虚弱,暂时不要多想其他的,养伤要紧,您先好生休息,后续事情等您精神好些再说。”
林霜晚挣脱萧以琛劲瘦的手,扬声喊道:“沉云,你进来侍候世子。”
说罢也不看萧以琛,转身而去。辛劳多日,她终于松口气,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沉云应声出现在房间,看到萧以琛醒来,喜极而泣:“爷,您终于醒了,您都昏迷七天七夜了......”
萧以琛皱起眉嫌弃地看着哭得稀哩哗啦的沉云,喉咙干涩:“闭嘴,太吵了。”
沉云停住扑上去的脚步,伸手在萧以琛面前挥了挥手掌:“爷,您可以看见了?”
萧以琛一怔,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真的好了!可以看见了!
“太好了!”沉云惊喜地走前几步,他谨记林霜晚说的,非必要不要靠近萧以琛,怕引得邪风入体,加重萧以琛的病情。
“现在外面情况如何?”萧以琛喘息着。
“爷,证据都已转交到裴大人手中,兵部尚书抄家,择日问斩,家眷流放三千里......”
“赵构呢?”萧以琛不耐烦地打断。
“三皇子禁足,周贵妃降为周嫔。”沉云的声音低了下去,皇帝老儿为了皇家颜面,还真是丝毫不顾百姓冤情,随便推出一个人来当替罪羊。
“沉云,吩咐凌风联系那边......”禁足,降位份怎么够?!
他要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一起下地狱!
既然皇帝不给公道,那换他自己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