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混杂着夜市特有的烟火气。
陈树妈妈正麻利地包着馄饨,眼角余光却不安地瞥向角落那桌客人。
胡静和王昭刚走到摊子前,脚步便是一顿。他们看到了一个绝不想见到的人——李鹿。
他和两个同样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子坐在一起,碗里的馄饨几乎没动。
“我说,”李鹿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半个摊子的人听见,“这馄饨馅儿,不新鲜吧?”
他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半口馄饨吐回了碗里,发出作呕的声响。
“哗啦——”他身旁两个大学同学配合地摔下筷子,木质筷子在水泥地上弹跳着。
“真他妈倒胃口!”其中一个高个子骂道。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摊上其他顾客纷纷侧目,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起身,扔下钱快步离开。
“李鹿!”王昭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你别没事找事!”
李鹿懒洋洋地靠在塑料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呦,我当是谁,王大小姐啊。”他的目光轻蔑地转向旁边的胡静,将她朴素的衣着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旁边这位是谁啊?穿的……这么有年代感。”
胡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注意到他们三人胸前都别着桐山大学的新生校徽,那金属徽章在夜市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冷光。
“你们好,”她上前半步,声音清晰而平稳,“我也是桐山大学大一的。”她顿了顿,迎上李鹿骤然兴味的目光,坦然道:“不过是成教班的。”
这话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油锅。
“成教班?”李鹿旁边那个矮胖的男生立刻嗤笑出声,夸张地拍了下大腿,“就是那个交钱就能上的‘大学’?”
“可不嘛,”另一个高个子接腔,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跟我们正儿八经考进去的,能一样吗?估计连上课的老师都不一样档次吧?”
李鹿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用纸巾擦着嘴角,那双眼睛里满是看好戏的神气,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主导的、低成本的闹剧。
王昭气得脸色发白,拳头紧握。
胡静却伸手轻轻拦住了她即将爆发的朋友。她看着李鹿那副志在必得、以践踏他人为乐的模样,脑海里忽然闪过档案上那句“不断经历‘未完成的未来’”,以及自己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个在精致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孤独而压抑的“成功人士”的影子。
她忽然明白了,有些人的未来,或许早已被自己的狭隘和恶意所注定。
胡静没有看那两个帮腔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李鹿身上,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李鹿,你说……”她微微歪头,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周遭嘈杂的空气,“一个只能在夜宵摊上找存在感的人,就算戴着再光鲜的校徽,他的未来……又能比别人好到哪里去呢?”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李鹿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他身边那两个同学的哄笑声也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整个馄饨摊前,只剩下锅里沸腾的水声,咕嘟咕嘟,仿佛某种正在积蓄的力量。
李鹿显然没料到胡静会如此冷静又犀利地反击,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随即扯出一个更加难看的假笑。
“呵,嘴皮子倒是利索。”他阴阳怪气地说着,目光却避开了胡静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转而扫向脸色苍白的陈树妈妈,刻意提高了音量,
“不过话说回来,这馄饨馅儿确实不新鲜……算了,今天小爷我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了。”
他站起身,故作大度地挥挥手,仿佛施舍了天大的恩惠,“后面啊,好好做生意!”
说完,他给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三人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转身要走,丝毫没有付钱的意思。
“喂!你们还没给钱呢!”王昭气得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李鹿头也不回,只是举起手随意地晃了晃,背影消失在夜市熙攘的人群里,留下满地狼藉和一颗被践踏的自尊心。
“无耻!人渣!”王昭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又骂了几句。她转向陈树妈妈,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愤怒,“阿姨,他们经常这样吗?”
陈树妈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满是疲惫和无奈。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被那三人弄乱的桌子,一边低声说:“没事,没事……几碗馄饨,算了。你们……没受委屈就好。”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退让和隐忍,这种姿态反而更让人心里发酸。
胡静默默地看着阿姨微驼的背影,看着她用那双布满细微烫伤和岁月痕迹的手擦拭着桌面。
她走上前,拿起另一块抹布,自然地帮着擦拭起来。
“阿姨,”胡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以后晚上要是忙不过来,我过来给您帮帮忙吧。”
陈树妈妈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和慌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行!你现在是大学生了,是读书人,怎么能来干这种活儿……”
“阿姨,”胡静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大学生也要吃饭,也要生活。再说,平时课业不算特别紧张,我来搭把手,也能跟您说说话。”
她顿了顿,看向一旁仍在生气的王昭,眼神里传递着一种默契,“我们都不是那种娇气的人。有些活儿,总得有人做;有些气,也不能白白受着。”
王昭接收到胡静的目光,也立刻反应过来,压下火气,凑过来说:“对啊阿姨,让静静来吧,我没事也过来!看谁还敢来捣乱!”她说着,还故意挽了挽袖子,做出一个“不好惹”的表情。
陈树妈妈看着眼前这两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女孩,眼眶微微发热,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轻轻点了点头。锅里的热气继续蒸腾,笼罩着这小小的摊位,仿佛也将某种温暖的、坚韧的力量,悄悄弥散进这寒冷的夜色里。
这力量,远比几句无理的嘲讽更加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