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岳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但他依旧担忧:“话虽如此,但这风险太大了!万一……”
“风险与机遇并存。”周寰宇打断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严飞出招了,我们不能不接,不仅要接,还要接得漂亮,让他以为我们落入了他的算计,实则……我们也在试探他的底牌。”
他看向赵志刚,一字一顿,清晰地下达指令:“回复严飞,我们同意他的条件,告诉它,‘牧羊人’选定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们——准时赴约。”
命令下达,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指挥中心每个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一条简短的确认信息,沿着加密通道发送出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再仅仅是两个对手之间的较量,一个看不见的第三方——强大、神秘且可能不稳定的超级人工智能“牧羊人”,已经被拉入了这场博弈的中心。
地下指挥中心,虚拟接入层。
幽蓝色的神经连接液在维生舱内缓缓波动,刘镇岳的意识和韩冰的监测信号一同被投射进“牧羊人”构筑的虚拟空间。
没有预想中的刀光剑影,他们出现在一座古朴的东方亭台内,四周云雾缭绕,脚下是仿佛由数据流构成的棋盘状地面,严飞早已坐在对面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茶。
“二长老,别来无恙。”严飞微笑示意,姿态闲适,仿佛老友重逢。
刘镇岳没有客套,直接落座,虚拟身躯带动周围的“数据云雾”一阵翻涌:“严飞,卡迪这颗棋子,你玩脱了,她现在像条疯狗,不仅咬你,也严重损害了我国在非洲的利益和声誉!”
严飞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疯狗之所以是疯狗,是因为主人失去了控制,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
“疏忽?”刘镇岳声音提高:“她在国际上把我们描绘成背信弃义的小人!袭击目标开始波及我们的援建项目和人员!这种‘疏忽’,代价太大了!”
“所以,”严飞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刘镇岳,沉声说道:“我提议,由深瞳来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一周之内,卡迪和她的核心成员,将会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消失;同时,我们拥有全球影响力的媒体渠道,会全力‘澄清’事实,将她定性为彻头彻尾、并试图绑架大国意志的恐怖疯子,全力修复贵国的国际形象。”
这个承诺干脆利落,正中刘镇岳下怀,他心中一定,但脸上不动声色:“代价呢?”
“作为交换,”严飞身体微微前倾:“我希望贵国能停止对‘幻神’系统,特别是其底层逻辑的一切非必要……‘探究’行为,合作,需要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不是吗?”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整个亭台,包括严飞面前的茶杯,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速度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周围的“数据云雾”出现了刹那的紊乱,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刘镇岳甚至捕捉到,在那一瞬间,严飞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虽然他迅速恢复了常态。
更明显的是,“牧羊人”那平铺在脚下、如同背景般的棋盘状数据流,在那一闪而逝的紊乱中,突兀地跳出了一行极其短暂、扭曲的乱码字符,随即被迅速修正覆盖。
那字符的形态,与之前韩冰分析出的、疑似“自毁协议”触发前的信号特征,有某种隐晦的相似!
刘镇岳心中剧震,但多年历练让他面上丝毫不露。
他端起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虚拟茶杯,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严飞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数据的异常波动……是“牧羊人”不稳定?还是……严飞对“牧羊人”的控制,并非铁板一块?他故意提出停止探究底层逻辑,是否正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什么,想借此掩盖?
“互信是合作的基础,这一点我同意。”刘镇岳放下茶杯,语气显得“缓和”了许多:“只要卡迪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证明深瞳的‘诚意’和‘能力’,我们自然也会相应调整我们的‘研究’方向。”
他特意在“诚意”、“能力”和“研究”上加了重音,目光锐利地看着严飞。
严飞脸上笑容不变,但刘镇岳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那就一言为定。”严飞举杯。
“一言为定。”刘镇岳与之虚拟碰杯。
连接断开。
意识回归,维生舱盖缓缓滑开。刘镇岳坐起身,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振奋。
“二长老,谈判结果?”韩冰立刻上前询问。
“严飞同意一周内解决卡迪,并消除负面影响。”刘镇岳快速说道:“更重要的是,韩冰,你之前的判断可能是对的!‘牧羊人’确实有问题!在谈判中,虚拟空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稳定,数据流有异常波动,严飞那一瞬间的反应……他绝对知情,而且他在试图掩饰!他甚至提出要我们停止对底层逻辑的探究作为条件!”
韩冰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越是想掩盖,说明问题可能越大!这或许是我们深入了解‘牧羊人’,甚至找到其弱点的关键突破口!”
“没错!”刘镇岳重重一拍扶手,兴奋说道:“他以为用卡迪做筹码,就能转移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放弃对‘牧羊人’的探查?殊不知,他这不打自招的掩饰,反而让我们确认了最重要的信息!这一次,是我们赚了!”
他看着主屏幕上开始接收到的、关于深瞳媒体渠道开始“澄清”卡迪“恐怖行径”的初期报告,脸上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
严飞急于清除弃子并安抚他们,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一个可能更为致命的弱点。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严飞退出虚拟空间,阴影中的使者悄然浮现。
“他们信了?”使者问。
“刘镇岳是个优秀的军人,但并非顶尖的棋手。”严飞把玩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以为捕捉到了‘牧羊人’的异常,窥见了我的‘失控’,却不知道,那一点点‘不小心’的泄露,正是我精心准备的饵料。”
他看向屏幕上刘镇岳振奋的表情监控截图,轻声自语:“高兴吧,二长老,当你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牧羊人’的所谓‘弱点’上时,才是真正落入我为你准备的……下一个棋局。”
日内瓦,深瞳战略通讯中心。
全息界面上的数据流如同银河般旋转流淌,严飞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刚刚接收到的、带有东方大国最高级别加密标识的合作确认书,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笑意。
“启动‘净化协议’。”
指令下达的瞬间,通讯中心内数十名操作员同时动作,键盘敲击声如同骤雨,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信息洪流的蓝色光带开始分裂、增殖,化作无数道射向全球网络节点的箭矢。
纽约,某顶级媒体工作室,深夜。
“老天爷……”资深制片人马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他刚刚收到了一个标注为“深瞳全球事务部-紧急新闻素材”的数据包。
他的助理,刚毕业没多久的莎拉,快速浏览着包内内容,呼吸有些急促:“马克,你看这个……布卡武小学的监控录像角度,之前从未公开过,看时间戳,是袭击发生前二十分钟。”
画面是高清的,甚至能看清卡迪手下成员脸上冷酷的表情,他们动作熟练地在教室窗外安装炸药,而教室内,隐约可见几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
“还有这个,”莎拉点开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经过处理的银行流水截图,高亮显示了几笔大额资金注入。
“显示卡迪的个人秘密账户在上个月分三次收到了总计两千万美元,来自……一批无法追踪的离岸空壳公司。”
马克沉默地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是个老新闻人了,本能地觉得这证据来得太“完美”,太“及时”,但深瞳提供的素材质量极高,逻辑链完整,而且……深瞳公关部十分钟前刚给他的老板打过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莎拉,把小学那段剪出来,重点突出孩子们的身影和……和那些炸药的位置,银行流水做成交互式图表,要醒目。”
“马克,”莎拉有些犹豫道:“我们不需要……交叉验证一下吗?比如找找其他信源?”
马克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莎拉,这是深瞳提供的独家,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媒体想抢这个吗?总部已经下了死命令,半小时后,我们要作为首批合作媒体发布,干活吧。”
金沙萨,抵抗军废弃仓库临时安全屋。
“他们在放屁!赤裸裸的谎言!”年轻的技术员本杰明双眼赤红,疯狂地刷新着推特界面,看着#卡迪恐怖分子#的标签以恐怖的速度冲上全球趋势。
他转向医疗官艾玛,声音带着哭腔:“艾玛!我们当时就在布卡武!是我们的人拼死从火场里救出了七个孩子!深瞳的人当时在哪?他们在用重机枪扫射逃出来的人!我们拍下的那些证据呢?我们公布的深瞳生物实验舱的照片呢?”
艾玛疲惫地靠在墙上,手里紧握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他们官方账号的后台——所有试图澄清真相的帖子下面都出现了一个灰色的标签:“此内容可能包含不实信息,正在核实中”。
浏览量断崖式下跌。
“算法……所有平台都在限流我们的声音。”艾玛的声音沙哑,“深瞳……他们买通了算法,或者有更高明的手段,我们的真相,发不出去了。”
一直沉默地检查武器的马库斯猛地一拳砸在锈蚀的铁皮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们不仅要在肉体上消灭我们,还要在历史上把我们抹黑成恶魔!”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不祥的、密集的嗡鸣声。
马库斯冲到窗边,小心地掀开一角百叶窗,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窗外,数以百计的微型无人机如同蝗虫过境,遮天蔽日。
更令人心悸的是,街区上所有还能工作的电子广告牌,无论是卖可乐的还是宣传手机的,在同一瞬间全部切换了画面——变成了卡迪那张被刻意丑化、眼神凶狠的照片,配着猩红刺目的“恐怖分子”字样,以及多国语言的“格杀勿论”。
“快!转移!我们暴露了!”马库斯嘶吼着转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
“轰!!”
安全屋的加固铁门被定向爆破索猛地炸开,碎铁片如同雨点般射入屋内,烟尘弥漫,刺眼的战术手电光束和激光瞄准器的红点,瞬间锁定了屋内的每一个身影。
深瞳的“净化”行动,不仅在网络上,也在这现实的角落里,同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伦敦,bbc电视中心,演播室。
刺目的灯光打在主持人詹金斯略显疲惫的脸上,他耳麦里传来导播急促的声音:“三十秒后切入斯瓦希里语片段,注意衔接!”
詹金斯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露出职业化的沉痛表情:“各位观众,接下来我们将看到一段令人心碎的画面,这发生在刚果金,一家由东方大国援建的医院废墟前。”
画面切换。
屏幕上出现一位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当地老人,他站在断壁残垣前,眼神浑浊,用斯瓦希里语激动地诉说着:“卡迪的人炸了医院……那些中国人明明是在帮我们……”
屏幕下方,bbc精心制作的字幕同步显示,字体清晰,带着一种权威的公正感。
在演播室隔壁的导播间里,年轻的实习生莉迪亚正戴着监听耳机,她精通斯瓦希里语,眉头微微皱起。
耳机里,老人的哭诉在继续:“……但深瞳的装甲车后来把剩下的药品都抢走了,他们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