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正是下班的点,街上人来人往。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有卖冰棍的吆喝声,有孩子们的吵闹声,还有各家各户烟囱里冒出的饭菜香。
自行车穿行在暮色里,像一条灵活的鱼。
“逸尘。”
江小满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
“嗯?”
“你提了级,工资是不是也涨了?”
“涨了。”周逸尘蹬着车,声音很稳,“一个月能多四块五。”
“四块五啊!”
江小满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那可不少了!能买好多肉了!”
她高兴地在后座上晃了晃。
周逸尘感觉车都跟着抖了一下。
“坐稳了。”
“哦。”江小满乖乖应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高兴。
“等发了工资,咱们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行。”周逸尘笑着答应。
“咱们晚上吃什么?”
“回家下点挂面吧,卧两个鸡蛋,再切根黄瓜。”
“好!”
自行车拐进他们住的那条巷子。
路过巷子口的张主任家时,正好看到张主任的爱人拎着一篮子菜往家走。
“小周,小满,下班了啊?”
“婶子好。”周逸尘和江小满齐声打了招呼。
自行车在自家院门口停下。
周逸尘开了锁,把车推进院子。
江小满从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我先生火!”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她忙活的声音。
周逸尘把车停好,看着屋里亮起的灯光,还有窗户上倒映出的那个忙碌的身影,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这就是家。
他走进屋,一股热气夹杂着柴火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江小满正蹲在炉子前,熟练地用火钳子拨弄着里面的煤块,火苗“呼”的一下蹿高,映得她脸蛋红扑扑的。
“我来吧。”周逸尘走过去,想接她手里的活。
江小满头也没回,摆了摆手。
“不用,马上就好了,你去歇着。”
周逸尘笑了笑,也没跟她争,转身去打了盆水,开始洗手。
晚饭很简单,就是挂面卧鸡蛋,再切了一根黄瓜丝当菜码。
但江小满煮的面条很劲道,荷包蛋的蛋黄是溏心的,黄瓜丝也切得匀称。
两人面对面坐在小方桌前,就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吸溜吸溜地吃着面。
“今天下午,康老师跟我聊了聊。”周逸尘说。
“嗯?”江小满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
“他挺感慨的。”
“那肯定的。”江小满把面条吸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他干了一辈子才到二十三级,你这才多久。”
她说着,夹起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周逸尘碗里。
“你多吃点,你费脑子。”
周逸尘看着碗里的荷包蛋,心里一暖。
他也没推辞,夹起来咬了一口。
吃完饭,江小满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等她洗完碗回来,周逸尘已经把桌子擦干净,铺上了他的笔记本和几本医书。
“来,上课了。”他拍了拍身边的板凳。
江小满吐了吐舌头,乖乖坐了过去。
这是他们俩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周逸尘都会抽出一两个小时,给她讲课,或是让她背诵汤头歌诀。
“今天下午查房,三号床的病人,急性胆囊炎,你还记得他的症状吧?”周逸尘问。
江小满皱着眉头,努力回忆。
“右上腹阵发性绞痛……还、还向右肩放射……”
“还有呢?”
“恶心,呕吐,还有点发热。”江小满越说越顺。
“嗯。”周逸尘点点头,又问,“那体征呢?你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墨菲氏征阳性。”这个江小满记得很清楚。
“不错。”周逸尘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简易的人体腹部图,“那你说说,为什么急性胆囊炎会引起右肩部的放射性疼痛?”
这个问题一下就把江小满问住了。
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逸尘也不催她,就那么看着她,很有耐心。
他开始顺着思路引导她:“你想想,胆囊的神经支配,和右肩的神经支配,有没有什么关联?”
江小满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脑子里那些零散的知识点,好像慢慢被串联起来了。
灯光下,一个问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
……
九点半,周逸尘合上了书本。
“今天就到这吧,早点休息。”
江小满揉了揉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周逸尘去炉子上拎了壶热水,倒了半盆,又兑了些凉水,试了试水温。
“来,洗漱了。”
两人洗漱完,吹了灯,就上了炕。
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点月光。
江小满钻进被窝,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脑袋枕着周逸尘的胳膊。
“逸尘。”
“嗯?”
“你真好。”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周逸尘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第二天是星期天。
县医院一周只休一天,格外珍贵。
两人难得睡了个懒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晒到炕上了。
江小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都发出一阵轻响。
她侧过身,看着还在闭目养神的周逸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逸尘,咱们今天干点啥?”
周逸尘睁开眼,抓住她作乱的手。
“你想干啥?”
江小满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坐了起来。
“咱们回向阳大队一趟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兴奋和期待。
“好久没回去了,我想看看晓月她们。”
她口中的晓月,是跟周逸尘同一批下乡的知青林晓月。
后来又来了王静、刘丽她们几个女知青,都住在地窨子里,江小满跟她们处得跟亲姐妹一样。
“行啊。”周逸尘没什么意见。
他也挺长时间没见着高建军他们了,是该回去看看。
“那太好了!”江小满高兴地从炕上跳了下去。
“我这就去做早饭,吃完咱们就走!”
她风风火火地跑到外屋。
“我先淘米熬粥!”
周逸尘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他也跟着起了身,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用冰凉的自来水洗了把脸。
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