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她,找了整整十年。”
周宇凡嗓音发颤。
“求了多少关系,托了多少人,走烂了多少双鞋,都没她的消息。每到一个地方,我就问,我就找,可最后,都像抓了一把空风。我……我都不敢想……她是不是,早不在了。是不是某一天,倒在哪个桥洞下,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替她收尸……”
“别瞎说!”
周淑芬眉头一拧。
“花晨姐看着软,说话轻声细语,可她比谁都扛事儿。她不是那种轻易被打倒的人。当年她敢一个人将孩子给生下来,一个人面对流言蜚语,一个人咬牙活下来,就能熬过这十年。你信我,她命硬,绝不会就这么没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手帕,递到他手里。
“擦擦吧,哭多了伤眼睛。”
又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摸出油纸包。
“先吃点,饿着肚子瞎想,越想越往死胡同里钻。”
她把包子往他手里塞。
“你现在不是找不到她了,地址咱们都查到了,她就在贵西市,活得好好的!真觉得亏欠她,见了面好好补回来,一句道歉,十年补偿,该做的都做。光在这儿掉泪,有什么用?眼泪能换回她受的苦吗?”
周宇凡接过手帕,手指微微发抖。
“小妹……你说,孩子……还在世界上吗?如果在,都该十五六了……像她吗?还是……像我?他会认我吗?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连他是高是矮,是爱笑还是爱哭,都不晓得……”
“见了你才知道。”
周淑芬咬了一口包子。
“不过你别指望太高。花晨一个人拉扯娃这些年,风里雨里,吃苦受累,心里怕是有气。她不恨你,都算她心善。到时她如果骂你、打你,指着鼻子说你是陈世美,你也得受着,一句话都不能顶,听见没?”
周宇凡重重点头,眼眶又红了。
“我知道。别说打骂,让我跪着给她端茶,给她扫院子,给她当牛做马,我都甘愿。只要她肯让我见孩子一面,让我知道他们活着,健康,平安,我这辈子,就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对面坐的大爷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
“同志,你们不像是出差的,行李也不多,说话还带着余新那边的口音。是来贵西市找人的吧?”
周淑芬慢慢地嚼完嘴里那口热腾腾的包子。
“对啊,就是去找一个亲人。”
“贵西这几年可真是大变样了。”
坐在对面的老头儿端起搪瓷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以前满街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子,尘土飞扬,到处堆着垃圾。如今可不一样了,一条条宽敞的马路修了起来,一溜儿崭新的工厂拔地而起,烟囱冒着白烟,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日子总算有了奔头,老百姓也有了盼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两人。
“要找的人,在贵西的哪个片区?我说不定还能帮你们指个道儿。”
周宇凡一听,赶紧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打开后念道。
“黎花晨,住在三和街,和平纺织厂后面的巷子。”
老头儿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哟!真巧!我就住在那片儿!”
他放下茶杯,语气热络起来。
“那街去年刚铺上了沥青路,平坦又干净,两边还种了一排梧桐树,高大茂密,绿荫成行。到了夏天,风一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凉快得不得了,晚上还有人在树下摆小桌吃饭。”
他咂了咂嘴,又补充道。
“不过现在住那的,大多是外地来的打工的,本地老住户反倒越来越少了。你们找的这人,是干啥活儿的?在厂里上班还是做生意?”
周宇凡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其实……早就断了联系好些年了,只晓得她在贵西这座城,别的啥也不知道。”
“名字改没改,现在在哪住,干什么营生,全都不得而知。”
周淑芬见状,连忙从随身的帆布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硬皮笔记本。
“大爷,您瞅瞅,这地址,认得不?”
老头儿接过本子,双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凑近了眯起眼睛仔细看。
“我知道这巷子,就在和平纺织厂的后墙外,斜对着一个小卖部,离我家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他抬眼看了看两人。
“那巷子挺深,弯弯曲曲的,两边盖着十来户人家,大多数是厂里那些退休老职工和家属住着,年纪都大了,平日里你来我往,互相照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门牌号上,眯着眼努力辨认。
“这号……我记得啊,好像是有户姓黎的人家,女主人是个寡妇,一个人拉扯着个男孩,看着那孩子得有十六七岁了。她在纺织厂里上白班,负责整理棉线,手脚麻利得很。可我也不敢百分百肯定,毕竟这地方姓黎的也不少,重名的多了去了。”
周宇凡一听“寡妇”“带孩子”“纺织厂上班”,心脏猛地一缩。
“您知道她名字不?或者大概多大岁数?有印象吗?”
老头儿摇了摇头。
“年纪,看着得有四十上下,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背也微微有点驼,但走路挺利索。”
“叫啥名儿,我真说不上来。平常见了面,大家都是喊她‘黎大姐’,也没人多问。你也知道,老厂区的人,都习惯这样叫人。”
说完,老头儿把笔记本轻轻递还回去。
“你们真要找她,到了那儿一问就晓得。那巷子就巴掌大点地,总共才十来户人家,左邻右舍全都熟得很,谁家住哪,谁家有啥事,大家心里都有数。”
周淑芬接过本子,赶紧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
“太感谢您了大爷,真是帮了大忙,要不是您,我们两眼一抹黑,怕是要转悠好几天。”
“说啥客气话,出门在外,谁还不求个照应?”
老头儿笑着摆摆手。
“你们出了车站,往东走五十米,有个公交站,坐三路车,坐六站,在‘纺织厂’那一站下车。下了车往南走,看见个修车铺和一家卖烟酒的小店,中间那条窄窄的巷子就是。往里走两百米,巷子口立着个旧门牌,一眼就能看见,好找得很。”
两人向老头儿深深道谢。
周宇凡靠在窗边,目光虽望着外面,心思却早已飞出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