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桂芳拉着钱秀梅往村口走,脚下的泥路还没干透,踩上去“咕叽”响。
她攥着秀梅的胳膊,力道不算轻,嘴里却热络得很:
“秀梅啊,跟姑妈说实话,这几天跟傅同志处得咋样?姑妈本来想让你在叶家多留几天的,但是姑妈现在有急事不抓紧送你回去,恐怕你爹娘也不放心……”
钱秀梅低着头,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姑妈这话问得她心里发慌,手心不自觉出了很多汗。
她知道姑妈是为她好,从云县一路带她来杏花村,甚至冒着得罪叶家的风险也要促成这桩亲事。
可傅逸……她想起那天在西屋,他蹲在地上帮小白擦毛,眼神落在叶蓁蓁身上时,那有意无意露出来的温柔与赞赏。
“姑妈,”她小声开口,声音有点发颤,“傅同志是挺好的,可我觉得……我跟他不太合适。”
钱桂芳脚步一顿,扭头瞪她:“咋不合适?他是城里户口,你嫁过去就是城里人!难不成你还瞧不上?”
“不是的,”秀梅急忙摆手,脸涨得通红,“是我觉得……他好像有在意的人了。而且我跟他说话都紧张,总怕说错话。”她没敢说傅逸眼里只有叶蓁蓁,只拣着自己的缘由说。
钱桂芳撇撇嘴,显然不信:“年轻人哪有那么多弯弯绕!我看他对你也不差,上次你帮着找猫,他不还谢了你?听姑妈的,这事准没错。”
她说着,又拽着秀梅往前走,“等回了云县,我再托人去打听打听他的底细,保准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钱秀梅没再说话,只是脚步慢了些。
风吹过路边的杨树,叶子“沙沙”响,她回头望了眼叶家的方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既觉得辜负了姑妈的心意,又隐约松了口气。
………………
叶家院子里。
叶蓁蓁蹲在石磨旁,手里挑拣着晒干的麦芽。
竹簸箕里的麦芽粒儿饱满,她一边挑着杂质,一边跟坐在小马扎上的叶全国搭话:“爹,您说这供销社要是收咱们的糖,咱下次就多做两斤带芝麻的,说不定能多换点布票。”
叶全国手里的竹条翻飞,编到关键处,眉头微微蹙着:“不好说啊囡囡,供销社这事爹也不清楚,不过凭你和老二的本事,爹相信你们。”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裤管,竹条在指尖顿了顿,又继续编起来。
叶蓁蓁知道叶全国是怕她失望,笑了笑没接话,指尖捻起一粒发黑的麦芽,丢到旁边的鸡食盆里。院角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啄食,倒添了点热闹。
正这时,西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傅逸抱着小白冲了出来。
他头发有点乱,额角渗着汗,怀里的小白蜷成一团,原本雪白的毛都打了绺,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蓁蓁!”傅逸的声音发紧,快步走到石磨边,小心翼翼把小白递到叶蓁蓁面前,“你看小白,它好像不太对劲,身子烫得厉害,刚才还抽搐了一下。”
叶蓁蓁心里一咯噔,丢下手里的麦芽就伸手去摸小白的耳朵。
滚烫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小白眯着眼睛,爪子无力地扒了扒她的手,声音细得像根线:[主人……冷……]
“这咋回事!”叶全国也急了,撑着小马扎想站起来,却因为重心不稳晃了晃。
叶蓁蓁忙扶住他,又回头看傅逸:“今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因为昨天那事受了惊吓,所以发了高热?”
傅逸喉结动了动,眼底满是焦灼:“我刚才喂它喝了点温水,可它越来越蔫。我……我在城里时,家里的猫病了都是找兽医,可这儿……”
他话没说完,却把“借住”的窘迫露了出来——在别人家,连只猫生病都不知道该找谁。
“喵!”大胖橘从屋里蹿出来,尾巴竖得像根旗杆,绕着傅逸的腿转来转去。它用脑袋顶了顶小白的肚子,又抬头瞪叶蓁蓁,嘴里骂骂咧咧:
[小弟快想办法!这蠢东西再烧下去,鱼干都要被我独吞了!]话虽狠,尾巴尖却在发抖,爪子不自觉地扒着傅逸的裤脚。
叶蓁蓁听懂了它的意思,心里又急又软。
她抬头问叶全国:“爹,村里的李大夫呢?能不能请他来看看?”
叶全国叹了口气,竹条在手里转了个圈:“李大夫上月就去城里闺女家了,咱杏花村穷,哪还有别的大夫。要不……去王家村找王大夫?就是路远,得走四五里地。”
“我去!”傅逸立刻接话,小心地把小白抱稳,“蓁蓁,你对路熟,能不能跟我一起?”他眼神里带着恳求,平时的沉稳都散了,只剩下担心。
“当然得去。”叶蓁蓁没多想,顺手抓过墙上挂的布包,把簸箕里的麦芽往旁边一推,“爹,您在家等着,我们快去快回。”
叶全国点点头,又叮嘱:“路上泥滑,你扶着傅同志点。小白命硬,准没事。”
傅逸抱着小白,叶蓁蓁跟在旁边,大胖橘也颠颠地跟着,时不时跳起来用爪子扒拉傅逸的衣角,嘴里嘟囔:[快点快点!再慢这蠢东西就真要睡过去了!]却在傅逸脚步踉跄时,故意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脚踝,像是在垫脚。
叶蓁蓁看在眼里,心里暖了暖。她快走两步,和傅逸并肩,轻声道:“王大夫医术好,上次二柱家的猪病了都是他治好的,小白肯定能好。”
傅逸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映得耳廓有点红。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有你在我就放心”,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慢点,地上有坑。”说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扶了下她的胳膊。
叶蓁蓁愣了愣,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掌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低下头,快步往前走去,声音有点轻:“嗯,你也小心。”
身后,叶全国看着两人的背影,手里的竹条“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指尖却有点发僵。
傅逸这孩子是不错,稳重、心细,刚才抱着小白急得满头汗,那股子真性情不像是装的。
可……他是城里来的,迟早要回去的。自家蓁蓁是他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哪能让她跟着人去城里受委屈?万一以后……
他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重新拿起竹条编起来。
只是编着编着,竹条在手里打了个死结——这孩子是好,可蓁蓁的往后,他得替她把好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