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蕴容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直接搀扶的手,
但衣摆却顺从地拂过地面堆积的花瓣,缓步走向那架秋千,
她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侧身坐了上去,
秋千座椅上缠绕的紫藤和紫薇花枝轻轻颤动,落下几片花瓣。
她并没有看向胤礽,只是微微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自己轻轻点地的鞋尖上,
然后,足尖微微用力,让秋千极其缓慢地、小幅度地晃动起来,
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安静,却又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和接受。
一直紧张注视着她的胤礽,看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
看到她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似乎消散了许多,
整个人沐浴在月光花影里,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
甚至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快的、如释重负的低笑,
他终于找对法子了!
原来她吃这一套!
他立刻绕到秋千后,大手轻轻握住两边缠绕花枝的绳索——
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静谧美好,
开始轻轻地推晃秋千。
力道不大,刚好让秋千维持在一个舒适悠闲的幅度,
夜风拂过,带来紫薇的清香,卷起更多花瓣,围绕着轻轻晃动的秋千和秋千上的人翩翩起舞。
胤礽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随着秋千微荡而轻轻拂动的步摇珠串和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心中竟奇异地生出一种平静而满足的感觉,
先前所有的烦躁、憋闷、挫败,在此刻都似乎被这花香月色涤荡干净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轻轻地推着秋千,
石蕴容也没有说话,依旧微微垂着头,任由秋千带着自己轻轻起伏,
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低垂的眼眸中,究竟是何神色,
是依旧的冰冷算计?
还是有一丝真正的松动?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
但至少此刻,
在这片被精心布置过的天地里,在漫天花雨和朦胧月色下,在轻轻摇晃的秋千上,
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似乎暂时消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碎的宁静。
唯有秋千绳索摩擦横木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和风吹花落的簌簌声,点缀着这片寂静。
……
永和宫,
德妃称病未出席石蕴容生辰宴,
这倒不是托词,
自那日宫宴归来,她又气又怕,郁结于心,真的大病了一场,
太医来了几趟,开了不少安神解郁的方子,却难医心病。
德妃躺在榻上,脸色灰败,
往日温婉动人的眉眼间只剩下憔悴和挥之不去的怨毒,
康熙从那之后再未来过永和宫,甚至连句安抚的口谕都没有,
这无疑坐实了她失宠的流言,
宫中拜高踩低,永和宫的门庭肉眼可见地冷落下来。
“娘娘,该喝药了。”柳儿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近。
德妃猛地一挥袖,将药碗打翻在地,
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她嘶声道:“喝什么药,本宫没病!本宫是被人害的,是惠妃、荣妃、宜妃,还有僖嫔,她们一个个都见不得本宫好!都在看本宫的笑话!”
柳儿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垂着的眼眸下却是一片平静,
德妃剧烈地喘息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
“僖嫔!都是僖嫔这个贱人。”
若非她,小十四又怎么会被毒蜂蛰,又怎么会留疤?
她又如何会因为担心小十四受委屈,而在宴上失了神?又如何会失了万岁爷的宠爱!
她越想越觉得一切根源都在于此,
“她毁了我的小十四的脸,毁了我多年的经营,毁了我的一切!”
德妃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杀意,
“这个贱人!她怎么还敢活着?她怎么配活着!”
仿佛只要僖嫔死了,小十四受的苦就能消失,她宴席上的失态就能抹去,康熙的厌弃就能收回,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
几日后,瑞兰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凝重,低声禀报:“娘娘,永和宫那边有异动,德妃身边的掌事太监,今日悄悄去了一趟储秀宫附近,虽未直接进去,但形迹可疑,我们的人还发现,德妃近日似乎在通过乌雅氏在外搜寻一些……不常见的药材。”
石蕴容正在看内务府的账册,闻言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
“她终于忍不住了。”
“让我们的人盯紧储秀宫,任何送往僖嫔处的饮食药物,都必须经过我们的人暗中查验。”石蕴容冷声吩咐,“另外,想办法,让僖嫔‘病’得更明显些,最好是起不了床、说不了话,但务必吊着她的命。”
“是。”
瑞兰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石蕴容缓步走至窗边,目光越过层叠的殿宇飞檐,遥遥望向储秀宫的方向,
包衣的势力盘根错节,勾连复杂,
她暂时还不想碰,
正好让其与赫舍里氏的势力先碰一碰,最好,两败俱伤……
不待她深想,
殿外廊下传来一阵轻盈却规矩的脚步声,伴着宫女温和的通传声,
石蕴容收回远眺的视线,转头望去,
只见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正由宫女引着,由远及近走来。
乌拉那拉氏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缎绣玉兰的旗袍,
打扮得素雅得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
她一进殿门,目光便被摆放在明间一侧那架璀璨夺目的《婴戏图》玻璃屏风吸引了,眼中顿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艳和赞叹,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她规规矩矩地行下礼去,
石蕴容唇角噙着一丝惯常的、得体的浅笑,抬手虚扶了一下,
“四弟妹快起来坐吧。”
一旁机灵的小宫女立即搬来个绣墩
乌拉那拉氏起身后却并未直接坐下,而是转头笑着看向那屏风,
“方才一进来就被这屏风晃了眼,这可真是件稀世宝贝,工艺精湛不说,这《婴戏图》的寓意更是极好,太子爷对娘娘真是用心至极,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