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加重了“洞察”和“顺利”二字,目光与她有一瞬间的交汇,
洞察什么?
自然是洞察德妃与僖嫔之间的恩怨,
甚至……可能包括是她暗中引导德妃对僖嫔下手,
却在他提醒康熙会留面子后,顺势抽身,静观其变,
而他,
近日来,对十四的“照顾”,暗中引人在他耳边怂恿,
甚至命永和宫的钉子无意对十四说漏嘴,暴露德妃对僖嫔的算计,
直至今日十四自己将这把火彻底点燃,
最终引来了康熙的雷霆之怒和彻底清查。
他的顺利控场,
是建立在她早已看清棋局的基础之上,
她的洞察,为他提供了最关键的时机和由头。
石蕴容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
却并未接这个话头,只是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
仿佛默认,又仿佛只是听到一句寻常的客套,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杯中的牛乳,姿态优雅从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圣明烛照,自有决断。”
她放下茶盏,语气轻淡地将最终裁决权归回了康熙身上,
仿佛他们二人只是这盘大棋中恪尽职守的棋子。
胤礽也不再深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举杯示意,也饮了一口。
无需再多言,
一种隐秘却又带着奇异默契的联盟感,在这对视和隐晦的对答中悄然达成,
他们或许并非恩爱夫妻,
但在对付共同的、潜在的威胁时,他们的思维和手段,却是如此同步。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牛乳淡淡的甜香静静弥漫,
窗外天色渐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永和宫乃至整个前朝后宫酝酿。
永和宫内,一片狼藉,
箱笼柜屉皆被打开,物品散落一地,
德妃脸色苍白地倚在榻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侥幸,
她确实谨慎,
所有与僖嫔之事有牵连的物件,尤其是那些经手过的药材、器皿,早在事成后便已被彻底销毁,
碾碎、焚烧、甚至倒入井中,不留丝毫痕迹,
纵使梁九功带着人将这永和宫翻了个底朝天,最终也确实一无所获。
看着梁九功那逐渐皱起的眉头,德妃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等梁九功回去复命,她便要立刻挣扎着起身,亲自去乾清宫向皇上哭诉,
诉说她病中的委屈,诉说十四童言无忌的误会,诉说这无端搜查的羞辱……
她要将自己重新塑造成一个被流言中伤、被恶人陷害的可怜额娘形象,
若能就此挽回她在万岁爷心中的形象,那更是因祸得福,
就在她心思电转,连待会儿见到康熙时该用什么角度的眼泪、何种虚弱的姿态都想好了的时候,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太监疾步进来,看都未看德妃一眼,径直走到梁九功身边,低声迅速禀报了几句,
梁九功原本凝重的面色猛地一变,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倏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榻上的德妃,
那眼神不再带着之前的探寻和无奈,而是变成了一种冰冷的、仿佛看穿一切的锐利,
德妃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咯噔,
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半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只见梁九功挥退了那小太监,整了整衣袖,缓步走到德妃榻前,
“德妃娘娘。”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力。
德妃强装镇定,声音却忍不住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梁总管,还有何事?既然搜也搜了,查也查了,本宫……”
梁九功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恭敬,内容却字字如冰锤,
“慎刑司那边刚传来消息,已有涉案人等候审问招供了。”
“什么?!”
德妃如遭雷击,猛地坐直了身体,
脸上那点侥幸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
她瞳孔骤缩,几乎是失态地尖声问道:“谁?是谁招供了?招供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屈打成招?是不是有人陷害本宫?!”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那温婉的假面。
梁九功却对她的失态视若无睹,
只是微微垂下眼皮,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
“具体案情,奴才不便多言,皇上此刻正在乾清宫等着,请德妃娘娘即刻动身,前往面圣。”
“皇上…要见本宫?”德妃的声音开始发抖。
“是,皇上口谕,请娘娘立刻前去。”
梁九功侧身,做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请”的手势,
他身后的两个御前太监也上前一步,态度虽恭谨,却带着明显的强制意味。
德妃看着这架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凉,
她方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是谁背叛了她?
还是慎刑司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手段?!
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在梁九功那冰冷的目光和太监无声的催促下,她只能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被“请”下了床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断头台,
永和宫通往乾清宫的这段路,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漫长而恐怖,
一路上她都在想究竟是谁背叛了她,
可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
她身边那些奴才,尤其是贴身伺候的几个都是乌雅氏精挑细选,甚至捏住了家人的,
何况包衣势力如今都握在她手中,
背叛她就等于背叛整个包衣势力,将包衣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论理,没有哪个会自毁长城来揭发她的,
可偏偏就有了,德妃只觉得齿冷又愤怒,
胸腔中腾然而起的怒火几近将她燃尽,直到——
她看到了乾清宫中跪着的柳儿。
宛若一盆冰水浇到头顶,德妃浑身都颤抖起来,
从柳儿入永和宫,到她指出毒蜂事件背后是僖嫔,再到宫宴出丑,
一幕幕场景飞快在她眼前掠过,
她猛然意识到,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