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赢月神色平静,只礼貌地回道:“有劳净慧大师。”
张悬黎手扇着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诸位,这日头太毒了,咱们就别在寺门口站着寒暄了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成吗?”
“张娘子说得是。”李璟笑道:“是李某疏忽了,沈兄,苏娘子,咱们先进寺吧,也好让苏娘子早些熟悉下画壁事宜。”
“李兄,还请见谅。”沈镜夷拱手,“沈某此行只是送夫人前来,提刑司尚有公务,沈某需得先行一步了。”
李璟立刻拱手,脸上堆满理解的笑容。
“沈兄与苏娘子琴瑟和鸣,真是令人称羡。既然沈兄尚有公务在身,李某便不多留了。”
沈镜夷目光转向苏赢月,声音温和道:“晚些我来接你。”
苏赢月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好。”
目送沈镜夷的马车离去后,苏赢月和张悬黎便同李璟和净慧一道,进入大相国寺,向着净土院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净土院的弥勒殿。
净慧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混合着新木、桐油和颜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苏赢月被这刺鼻的气味一冲,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悬黎更是被扬起的细微灰尘呛得连扇了几下,皱着眉脱口而出道:“这殿里又闷又热的,气味也重,为何不把门窗都打开呢?”
“张娘子有所不知。”李璟笑着解释道:“此时正值盛夏,日光酷烈。这绘制壁画的颜料,无论是朱砂、石青还是铅白,都最忌曝晒与疾风。”
“日光直射,时日一久会使色彩褪变;而风沙尘土若沾附其上,更是会污了画面,难以修补。因此作画之时,殿内需保持如今这般阴凉、稳定才好。”
张悬黎对画画一窍不通,对颜料曝晒什么的更是一无所知,她下意识就扭头看向苏赢月,眼中带着询问。
苏赢月对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轻声道:“李监丞所言,确是正理。作画之处,于光、于尘、于温湿,关系匪浅。非止画技,亦关存藏,不可不慎。”
听到她的话,张悬黎这才打消顾虑,不再多言,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画画还有这么多门道……”
“阿弥陀佛。”净慧赞叹道:“苏娘子于画道之精研,已由技而近乎道矣。”
“非止笔下有神,更能通晓这存藏之道,如此慧心明澈,实乃泰安壁之幸,我寺之幸。”
“净慧大师过誉了。”苏赢月神色沉静,语气平和道:“此乃作画之人的本分,凡于此道有所用心者,皆通晓此理,不敢道慧心二字。”
“阿弥陀佛。苏娘子过谦了。”
净慧道:“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敝寺承蒙苏娘子于危难之时相助,故寺中为画壁所备的诸般画材,皆是上乘。”
“苏娘子,请随贫僧一看。”
苏赢月随他走向殿内一角,那里整齐摆放着数个箱匣。
净慧上前,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数个用锦囊盛放的瓷罐。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罐,揭开密封的油纸,露出内里色泽极为纯正、研磨得异常细腻的朱砂。
“此乃贫僧托人,自辰州觅得的上等朱砂,精心研磨多时,专为此泰安壁而备。”
“其色正而不妖,其质纯而无杂,最是能历经岁月而不改本色。此外,尚有极品铅白、石青若干,皆已备齐,请苏娘子过目。”
苏赢月上前一步,伸出纤指,从那罐中拈起一小撮朱砂,置于掌心,凝目细观其色,只见其红得纯正饱满,毫无杂色。
她又用指尖轻轻捻动,细润无渣,毫无滞涩。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上佳颜料。
她微微颔首,随即用一方素净的绢帕细细擦净手指,这才抬眸对净慧道:“净慧大师有心了。”
“此砂确是上品,细润纯正,吾定当善用,不负此良材。”
净慧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苏娘子喜欢便是最好不过。贫僧只怕准备不周,耽误了你的神技。这朱砂你既已过目,其余如铅白、石绿等颜料,可需贫僧取来,你一并查验?”
苏赢月目光扫过那些封装完好的其他颜料匣,略一沉吟,便摇首道:“净慧大师办事周全妥帖,吾是信得过的。”
“既已看过朱砂,余者便不必一一查验了,免得反复开封,受了潮气。”
闻言,净慧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恭敬的模样,从善如流地应道:“是,一切但依苏娘子之言。”
“既然如此,”李璟拱手,“李某与净慧大师就不打扰苏娘子清净作画了。”
苏赢月福身,“二位慢走。”
李璟和璟慧转身,朝殿门走去。
就在这时,苏赢月忽地从新木和桐油交织的气息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气息。她轻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开口唤道:“请留步。”
李璟与净慧已至殿门前,闻言,立刻停下脚步,回身望来。
李瑾脸上带着些许疑惑,关切地问道:“苏娘子,可是还有事要讲?”
苏赢月并未看他,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空旷的大殿,而后问道:“并无要事,只是想问下,这殿中是点了什么香吗?”
净慧恍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边走回来,边从容解释道:“阿弥陀佛,是贫僧疏忽,一时忘了告知苏娘子。”
“如今正值夏日,殿宇幽深,难免有蚊虫滋扰,加之作画劳神,需得宁心静气。”
他走向殿宇一角,“故贫僧特地在殿角香炉中,每日焚烧一种特制的柏子安神香,此香气息清冽,有驱虫避秽、静心凝神之效。”
苏赢月垂眸看向那只不起眼的鎏金香炉上,炉中正有丝丝青烟袅袅升起。
“原来如此。”她神色沉静,微微颔首,“净慧大师有心了。”
“安神香?”张悬黎用力吸了吸鼻子,眉头骤然蹙起。
“这味道闻着是有点特别,但说能安神,我怎么觉得有点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