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渊摇了摇头。
忆柯叹了声:“这件事说来话长,具体时间在神女扶桑请罪下凡之后,幽界开辟之前。”
“‘桃源变’中,枉死的村民成百上千,其中涉及的因果也多如牛毛,你我在桃花源整整忙活了三天三夜,这才把那些亡魂安顿了下来。”
“察觉到异常时,还不等天昭下来,我就先一步下了凡间,但终归还是晚了,桃花源邪气漫天,已经无力回天。”
“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一对母女,那母亲就叫做桑桑,而女儿,则是我受她之托,一直养在身边的念念。”
戏车的尾巴渐渐走远,而另一边的棺材向着相反的方向,白帽子也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满天纸钱飞舞,茶摊伙计却恍若不觉,依旧前前后后的忙活着,执渊道:“其实这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忆柯托着下巴,懒洋洋道:“是啊,很明显了。”
这是神女和仙官之间的爱恨情仇,要是当年,她和执渊来到衔月泽,夜里看见的是这个,那么执渊根本就没有把她记忆消除的必要。
这里是“结三世重”,看见的东西不会是假的,但也有所局限,譬如一样是同福客栈,时间线却不同,几百年前的客栈和几百年后的客栈,同样有怪事发生,但也可能不是同一桩怪事了。
其实自她从弥妄海回来,看见门口乱喊的执洬时,就意识到了这点,只不过她向来随性,什么事情都不强求。
有些魑魅魍魉能够停留百年不散,而有些机会只是稍纵即逝,说到底是时候不到,没遇上罢了。
忆柯站起身,给了伙计茶水钱,说:“既知其因,那么倒推回来就简单了,走吧。”
世人都求一个善始善终,尽管这真相不是想要的那个,可他们既然插手了此事,那就该有个结果。
两人并肩而行,很快又回到了客栈,在天字号房间中,忆柯翻了翻床榻,发现了一个隐蔽的缩地阵,她仔细看了看,这缩地阵通往中原的某一处府邸,其中势力繁杂,勾心斗角,也都和忆柯无关了。
而执渊则是在灯油里发现了异常,里面藏有致幻的香灰,加之有心人的引导,精神紧张的男子很容易看到那段喜丧。
执渊坐下来磨墨,既然这事和中原有关,说什么都要让他大哥知道,他刚刚在砚台中加了水,还没有磨,就想起了什么,停住了动作。
“你老板是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他不在灯市定居,客栈出事之前,他会偶尔来这里住两天,我听别人提及,说他好像……好像是……叫做长庚。”
执渊转过头问忆柯:“在仙都的时候,长庚和扶桑也会一起来灯市?”
“长庚甚少出门,弑仙之前,他在仙都很不起眼;倒是扶桑,常会去灯市找些稀有药材,听闻她还在灯市开了个客栈……”
忆柯顿住话音,看向执渊。
为什么偏偏是喜丧?为什么偏偏是那几段戏?
客栈是扶桑借长庚之名开的,当初在仙都,众仙清心寡欲,常去衔月泽,常逛灯市的,只有执渊和忆柯两人!
她是想借由这个“异样”,吸引执渊忆柯的注意,让他们看见喜丧,从而传达某些消息。
所以那时候的扶桑,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桃源变,幽界开,甚至还有汶钏,她也是了如指掌。
可是她不能说。
只能以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忆柯他们。
但是棋差一着,同福客栈引起二人注意时,已经是几百年后了,而之所以会有这个时间差,是因为仙都来的那封信,叫执溯解封客栈,莫要轻举妄动。
“所以戏车是相对的,满月宴和葬礼是同时的,因为扶桑和我们不一样。”
“她的时间是逆向的,对于她来说,汶钏是开始,神女是结束。”
“所以不论是在汶钏身上,还是在幽界扶桑魂魄上,都没有天罚的印记,因为在她的眼里,弑仙一事,根本还没有发生。”
忆柯话音刚刚落下,整个客栈就剧烈的晃动起来,执渊连忙扶住她,抬眼望向门外,只见灯市长街依旧,百姓们无知无觉,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所处的空间,要崩塌了。
所谓“结三世重”,是极其稳定的,除非主人的执念解开,这空间才会如水雾般散去,可现在显然不是,而是这个空间,遭到了某种巨大的外力撞击。
执渊脸色沉了下来。
其他人还在其它空间中,这样做,无异于惊扰了这里面的执,他和忆柯自保足以,但也无法去到别的空间救人,这显然是想把他们扼杀在此处!
手关节咔嚓作响,执渊反手扔出去几张符篆,飞向四面八方,化成八尊神像,生生把这番动荡压了下去。
不论怎么说,要先把这里给稳住了,三个空间相依相存,他们这里平稳了,其他两个自然也不会有事。
忆柯冷哼一声:“来得真快。”
执渊在飓风中扭过头:“你知道?”
她提起驱邪灯,灯火照亮的脸庞,说:“当世摆渡人所剩无几,大多修些歪门邪道,其中最大的,就是沐家。”
执渊骂了声脏话:“湖心亭异样早几年有了吧,他沐家怎么现在才来管?!”
“难得见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看来真是气得狠了。”
“他们家就这样,有事了不上,闹大了才上,估计我们强行上岛,又莫名失踪,引发钱塘百姓的恐慌了。”
执渊现在是骂都骂不出来了。
忆柯把灵力注入灯中,驱邪灯顿时大了几个倍,火焰大涨,光线铺散而开,执渊眯了一下眼。
他看见,忆柯托举着驱邪灯的底座,在飞花的环绕下,她身体轻盈,宛若嫦娥奔月,灯盏先照亮了她,猎猎红衣如云似火,再照亮她身后的万家灯火,从此世间安平,再无不归魂。
明明下面的灯市光华流转,算是璀璨夺目的,可是当这盏灯升天之后,仿若升起了一轮明月,其实也不像明月,它比月光亮堂,又没有日光刺眼,照耀着整个衔月泽,甚至就连平野尽头都顾及到了。
而光亮所及之处,全部的动荡都浩然无存,一整个结三世重都被渡上了一层金边,甚至比先前还要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