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从镜面退去的瞬间，陈默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掌心贴着岩壁的热感正在消散，地脉的搏动像退潮般远去。他没收回手，只是盯着那面青铜镜，镜背的龙纹已经暗下来，像是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慢。
心跳也很稳。
可就在他准备再次触碰镜面时，虚空里浮出一道光。
不是血月的红，也不是地脉的金，而是一种冷白的光，像数据流在空气中凝成实体。那光来自一面悬浮的单片镜，镜框边缘刻着细密的数字，正以每秒三行的速度滚动刷新。
陈默没动。
他知道是谁来了。
镜面没有反射他的脸，而是直接投射出一片立体图像——一条曲线，上下跳动，标注着“生命值”。曲线下方是时间轴，从七十二小时前开始，精确到分钟。每一次陡降都对应一次能力使用记录：疾行、夜视、骨刺突刺……还有两次“镜返”激活。
系统没有提示。
这意味着这不是系统内的反馈，而是外部读取。
他的右眼微微抽搐，血色脉络自动蔓延至眼角。他下意识咬住笔帽，牙齿磕在塑料上发出轻响。这个动作让他清醒了一点。
镜中的数据突然切换。
身体剖面图浮现出来，透明的人形内部，血管清晰可见。几处静脉交汇点上，黑色斑点如蛛网扩散，旁边跳出文字：“原质侵蚀进度：7.3%”。
陈默的喉咙发紧。
他能感觉到那些地方——手腕内侧、颈侧、心口下方——像是有细沙在皮下流动。不是疼，也不是痒，而是一种缓慢的占据感。
“你每用一次‘镜返’，都在加速成为我的一部分。”声音从镜后传来，平稳得像在读实验报告，“三年，最多三年，你的组织会完全晶化，变成稳定的原质容器。”
陈默终于抬头。
“我不是你的容器。”
“你现在已经是了。”镜片微闪，倒计时数字跳了一下，“只是你还活着，还能反抗。这让我很感兴趣。”
镜面角度偏转。
陈默看见了自己背后的青铜镜，在单片镜的反射中清晰呈现。两面镜子相对，形成一条无限延伸的通道。他感到一股拉力，从背后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拽他的脊椎。
他立刻闭眼。
山岳意志还在体内残存，虽然左手已脱离岩壁，但心跳频率仍带着地脉的节奏。他靠这个感知震动，反向推算镜面共振的节点。程序员的本能让他在脑中构建逻辑链：数据依赖反馈，反馈依赖感知输入，只要切断其中一个环节，模型就会崩溃。
他松开左手。
掌心光纹迅速褪去。
同时右拳猛砸岩壁。
骨刺破皮而出，三根尖锐的骨节深深插入岩石，震波顺着岩层扩散。整个平台轻微晃动，粉尘簌簌落下。
镜中模型出现卡顿。
数据流中断一秒，随即恢复，但颜色变了，从白色转为暗红，像是被污染的代码。
陈诡的声音停顿了半秒。
“你在尝试干扰观测？”
陈默没答。他拔出右手，骨刺带出一串黑血，滴落在地，岩面立刻冒起白烟。他低头看去，掌心残留的金色纹路与黑血接触时，产生细微的排斥反应，像是两种液体无法相融。
他想起武当遗老说过的话。
原质入血，先凝于脉，再蚀于神。
这不是警告，是诊断。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不是因为吸食诡异血液，而是因为频繁使用“镜返”。每一次抵消代价，都是在拿生命值交换时间，而这些损耗正在积累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抬手，用袖口擦掉嘴角渗出的血。
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
然后他看向那面单片镜。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序列0。”陈诡说，“而你是唯一能接近它的人。因为你不怕死，也不怕变。”
“所以我只是工具？”
“你是残局中最关键的一子。”镜面再次调整角度，投射出新的画面——陈默的未来推演模型。左侧是继续使用“镜返”的路径：三年后全身晶化，意识融入镜界；右侧是停止使用的路径：在即将到来的序列0胚胎觉醒时，因力量不足被直接吞噬。
“你没有选择。”陈诡说，“只能走中间路线——控制损耗，精准落子。”
陈默盯着那两条路径。
他不关心什么序列0，也不在乎镜界有多深。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每一滴黑血都在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彻底的诡异。他是夹在两者之间的异类，一边对抗外界，一边监控自己。
他缓缓抬起右手。
骨刺还未收回，皮肤裂口处仍有黑血渗出。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再张开。关节活动正常，力量未减。甚至比之前更强了一点。
这说明异变没有影响功能。
至少现在还没有。
“你说我是残局中的一子。”他开口，声音很平，“那你告诉我，谁布的局？”
镜片沉默了一瞬。
倒计时数字加快跳动。
“三十年前，第一个血月降临的时候。”陈诡说，“我们试图掌控它，结果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现在，门后的存在正在苏醒。而你，是唯一能在崩解前走到终点的人。”
陈默冷笑。
“所以你要我帮你完成实验？”
“我要你活下去。”陈诡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某种类似情绪的东西，“活到能看清真相的那一刻。因为只有你的眼睛，能看到序列0的真实形态。”
陈默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不是关心，也不是合作。这是利用。但他也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放弃使用“镜返”，会在下次危机中直接死亡；继续使用，身体会一步步被侵蚀。唯一的活法，就是在这条线上走钢丝——精确计算每一次能力释放的代价，把每一分生命值都用到极致。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滴黑血。
已经不再冒烟。
但它周围，岩面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凹坑，形状规则，像是被什么精密工具雕刻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原质侵蚀是程序化的，那么它会不会留下日志？
就像系统运行时产生的临时文件？
他闭眼，调出系统界面，尝试扫描自身状态。页面加载了几秒，弹出一行字：【检测到高阶封印物残留信号，来源未知】。
不是针对他身体的提示。
是冲着那滴黑血去的。
他睁开眼，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点黑血，在岩壁上划了一道。
线条刚成形，表面就泛起一层极淡的银光，转瞬即逝。
他记住了这个频率。
三秒一次闪烁，间隔稳定。
和地脉波动不一样。
更像是某种信号传输。
他站起身，看向单片镜。
“我可以继续走这条路。”他说，“但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知道所有关于‘镜返’的原始数据。包括第一次激活的时间、地点、触发因素。”
镜片微微震动。
倒计时暂停了一秒。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这个能力，不是系统给的。”陈默盯着镜面，“而是早就存在，只是被血月唤醒。就像地脉记得赵铁山的战友一样——它也记得我做过什么。”
镜中光影扭曲了一下。
陈诡没有回答。
但投影开始变化。新的数据流浮现，标题是：【实验体x-01：血月共鸣初记录】。
时间显示：三年前。
地点：某p2p平台爆雷当晚。
事件记录：目标个体在偿还房贷失败后，情绪崩溃，误入废弃数据中心，接触未知液体样本，当晚血月首次显现……
陈默的呼吸停了半拍。
那个晚上，他确实去过公司地下室。为了找一份备份合同，想再争取一次延期还款的机会。他记得那里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踩上去黏脚。当时以为是漏水染了颜料。
原来那是第一滴诡异之血。
也是“镜返”的起点。
他抬起头，声音很轻。
“你们早就盯上我了。”
镜面没有回应。
只是缓缓收回虚空，最后一行字浮现在空中：残局已布，只等你落子。
陈默站在原地。
右手指骨上的裂口还在渗血，黑血顺着指尖往下坠。
最后一滴落下时，正好砸在刚才画下的血痕中央。
银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