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站在桥头,手指从右眼移开。那股灼热感已经散了,眼皮底下不再有裂纹爬行的刺痛。他抬头看了眼日头,正午刚过,阳光晒在青石板上反出白光。
他没往回走苏府正门,而是拐进旁边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有家旧衣铺,门帘半卷,里面传出剪刀刮纸的声音。他进去一趟,出来时换了身灰蓝短打,腰间束了条旧布带,手里拎着个竹编账匣。
脸上多了副圆框铜边眼镜,镜片是空的。
他在巷口停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工整小字:“王守义,江南分号调任,暂代皮毛类账目核对。”落款盖着一枚模糊印鉴,像是被水泡过。
这是早上顺手从乌记布行后院晾晒的账本夹层里撕下来的。他们习惯用这种格式调人,连印章位置都一模一样。
他把纸条折好塞进袖口,抬脚往苏府西角门走去。
守门的小厮拦了一下,接过纸条看了又看,还对着太阳照了照印泥颜色。
“你是新来的账房?”
“临时帮忙。”谢无妄声音压低了些,“听说最近皮毛类积压严重,分号派我来协助清理旧档。”
小厮点点头,让开了路。
账房在西跨院第三间屋,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钱谷司”三个字。推门进去,一股陈年墨味混着樟脑扑面而来。七八张长桌排开,几个穿青衫的账房正低头写字,笔尖划纸沙沙作响。
管事是个五十来岁的瘦脸老者,姓赵,正坐在主位翻一本厚册子。谢无妄上前递上凭证,自称王守义。
赵管事眯眼看了一会儿,问:“会算盘吗?”
“会。”
“那去那边桌上,把这三个月的皮毛出入库单据对一遍,错一处扣十文。”
谢无妄应了声,走到角落桌子坐下。桌上堆着高高一摞黄纸单据,全是各地供货记录。他翻开第一本,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
没人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在桌面敲了三下,节奏古怪。
下一秒,他闭了下眼。
额角一根头发无声断裂,飘落在账本边缘。
紫薇算术启动。
脑海里瞬间炸开无数线条,像蛛网般交织缠绕。他盯住“楼舒婉”这个名字,在记忆中搜寻所有相关信息——她名下的布行、常走的商路、近三个月与苏家的交易频率。
画面开始流动。
一笔八百两的预付款出现在账目上,日期是五天前。收款方写着“杭州织造坊”,但实际发货地却是徽州某野作坊。货物名义是“雪缎”,可申报清单里夹着一份药材名录。
谢无妄眼神微动。
这不是进货,是洗钱。
更关键的是,这笔交易完成后,楼舒婉就会切断与苏家的合作渠道,转而在扬州另立门户。时间就在七日后。
他正要继续追查资金流向,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叮”。
账房屋梁上挂着一枚铜铃,此刻正微微晃动,像是被人碰了一下。
谢无妄立刻低头,假装咳嗽两声,顺手翻过一页账本。
这铃铛是古物,传说是测谎用的。人心虚气浮,它就会震。刚才那一瞬的灵力波动,差点被它捕到。
他稳住呼吸,继续写写画画,笔迹工整得像抄书先生。
门外脚步声响起。
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穿着月白底绣银线暗花的褙子,发髻简单挽起,插了支素银簪。她目光扫过屋里众人,最后停在谢无妄这边。
“赵管事,春缎采办的账目我来查一下。”
赵管事连忙起身:“楼掌柜来了,正好,这边新来了个帮工,正在核对皮毛单子。”
楼舒婉嗯了一声,走到谢无妄旁边的桌前坐下。她打开随身带来的账本,指尖点着一行数字,眉头微皱。
谢无妄没抬头,但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来。
他在等一个开口的机会。
片刻后,他忽然停下笔,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楼舒婉。
“方才核对第三册流水时,忽觉贵行今年春缎采办似有滞碍,不知是否已寻得新路?”
楼舒婉动作一顿。
她慢慢合上账本,看着他:“你怎知我正为此事烦忧?”
“非我所知,乃账目自语。”谢无妄语气平静,“贵行上月预付八百两定银,却无后续出货记录,按常理当催单三次以上,然账面毫无动静——要么对方失信,要么……您有意拖延。”
屋里其他账房都悄悄停了笔。
楼舒婉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笑了下:“你倒是看得透。”
她站起身,没再说别的,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日再来,我要看看你能看出多少。”
门关上了。
谢无妄坐回位置,手指轻轻抚过右眼。瞳孔里没有裂纹,混沌之瞳已恢复可用状态。他低头看了看账本,嘴角扬了一下。
他知道,这话不是赶人,是留话。
第二天她还会来。
而且不会再只是查账。
他正准备继续翻看单据,忽然腰间玉佩一震。
一道红光闪过。
【紧急通知:检测到宿主行为模式异常】
【触发反制协议:差评反噬机制启动】
【下一差评目标:谢无妄本人】
【倒计时:11时辰57分】
谢无妄面不改色,把玉佩塞进内袋。
他拿起笔,继续写。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隔壁桌的老账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算自己的数。
谢无妄写着写着,忽然发现笔尖顿了一下。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他抬起手,看到右手食指指尖有一道细小裂口,正渗出血珠。血滴落在账本上,像一颗红痣。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本子,用袖口擦掉血迹。
这算是代价。
紫薇算术虽强,但每用一次,身体都会留下细微损伤。这次是手指开裂,下次可能是牙齿松动。
他不在乎。
只要能拿到苏家真正的财务命脉,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继续低头写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外面日头偏西,账房里的油灯陆续点亮。
谢无妄一直待到掌灯时分才离开。临走前,他把今天整理好的单据整齐码放在赵管事桌上,还附了一张小笺,上面列了几处数据矛盾点。
赵管事翻了翻,点头说:“明日还来吧。”
谢无妄应了一声,走出账房。
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他没回自己住的偏院,而是绕到后花园附近的一处假山旁。那里有个隐蔽的小洞,是他昨天踩点时发现的。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匕首,刀柄刻着“生死看淡”。他用刀尖在洞口内侧划了个符号——是个倒三角加一横,系统里叫“锚点标记”,表示此处可作为后续行动据点。
刚划完,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立刻收刀起身,闪身躲进树影里。
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走过,嘴里说着闲话。
“听说东院那位表少爷今天去了账房?”
“可不是,还跟楼掌柜说了好几句呢。”
“啧,一个远亲,装什么能人。”
谢无妄听着,等她们走远才出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朝自己住处走去。
路上经过一处回廊,看见苏檀儿的贴身婢女正站在廊下等人。
他没多看,径直走过。
回到房间,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站了一会儿。
然后从怀里取出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还在微微发烫。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原本印着的数学公式,此刻正缓缓扭曲,变成一行小字:
“楼舒婉,扬州密会,七日后。”
他合上书,放进枕头底下。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的账本上。
那滴血迹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