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清风寨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雾之中。
赵衡悄悄起身,给熟睡的妻儿掖好被角,便穿上厚实的衣物,迎着刺骨的寒风,径直走向了匠作营。
匠作营此刻已经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最里间的锻造工坊,却已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赵衡推门而入,一股夹杂着煤灰与滚烫铁腥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只见周有田正赤着上身,在炉火前卖力地拉着风箱,而铁臂张则拿着一把小锤,在一块烧红的铁料上轻轻敲打着,像是在校准手感。
两人听到门响,回头一看是赵衡,顿时都愣住了。
“先生?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铁臂张连忙放下锤子,脸上带着几分局促。
周有田也赶紧擦了擦手上的黑灰,憨厚地笑着:“先生,可是惊鸿刀还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自打昨日亲眼见证了惊鸿刀的诞生,这两人看赵衡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敬畏,而是像乡下人看庙里的神仙,充满了狂热和崇拜。
“惊鸿很好,不必改了。”赵衡摆了摆手,脸上挂着笑,“今天来,是有一件新活计,要交给你们。”
“新活计?”
铁臂张和周有田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瞬间都冒出了光。
昨天那种酣畅淋漓的锻造过程,让他们如痴如醉。虽然累得几乎散架,但那种亲手创造出神兵的成就感,是打一辈子铁都换不来的。他们正觉得手痒,还没过足瘾,没想到活儿就又来了!
“先生您说!什么活计?是不是要再打一把刀?”铁臂张摩拳擦掌,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赵衡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两人充满期待的脸庞,缓缓说道:“这次不打刀,打一柄剑。”
“剑?”周有田有些意外,“也好!刀和剑虽形制不同,但锻造的道理是相通的。有上次的经验,这次肯定更顺手!”
赵衡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柄剑,是为我夫人打的。”
此话一出,铁臂张和周有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给先生的夫人打造兵器,这分量可就完全不同了。那不只是任务,更是天大的荣耀和信任!
“先生放心!”铁臂张猛地一拍胸脯,黝黑的肌肉微微颤动,“俺老张一定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保证给夫人打一柄配得上她的好剑!”
“对对对!”周有田也连连点头,“火候上,小的一定看得死死的,绝不出半点差池!”
看着两人激动表忠心的模样,赵衡心中好笑,他压了压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这次,我们不用捆扎法。”赵衡指挥道,“把一片高碳钢和一片低碳铁叠在一起,作为一组。然后,将十组整齐地码放起来,形成一个更大的钢坯。”
虽然心中充满了疑问,但出于对赵衡的绝对信任,两人还是严格按照吩咐开始操作。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锻合过程顺利了许多。钢坯在烈火中烧至白中泛金,迅速移到水力锻锤之下。
“轰!”“轰!”“轰!”
狂暴的巨力一次次砸下,钢坯没有开裂,在恰到好处的火候和助焊剂的作用下,数十层钢片完美地融合成了一个整体。
接下来,是折叠锻打。
每当钢坯被锻打到一定程度,赵衡便会叫停,亲自上前,拿起一把锋利的凿子,在火热的钢坯表面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凹槽。
周有田看得眼皮直跳,忍不住小声对铁臂张嘀咕:“张哥,先生这是干啥呢?好好的钢,这么一凿,不就给凿坏了吗?”
铁臂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喝道:“先生让你干啥就干啥,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懂还是先生懂?”
周有田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赵衡没有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块钢坯上。凿出凹槽,再锻平;锻平之后,从特定角度切断,重新叠加,再次锻合。每一步都精确得如同丈量土地,不允许有分毫差池。
工坊里的三个人,几乎是废寝忘食。赵衡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灰,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这个过程繁复而枯燥,考验着所有人的耐心和体力。当最后一次锻打完成,钢坯被拉伸成一根粗陋的铁条时,铁臂张和周有田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呆地看着那块其貌不扬的东西。
从表面上看,它和普通的铁条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反复的凿击和锻打,表面坑坑洼洼,丑陋不堪。
“这……这就成了?”周有田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不确定。几天的心血,就弄出这么个玩意儿?
赵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说话。他将铁条冷却后,亲自用砂石进行初步的打磨,然后将其浸入旁边一个盛着酸液的竹筒里。
一炷香后,赵衡将铁条从酸液中取出,又放入另一个装着石灰水的竹筒中和,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
借着炉火的光芒,他将铁条举了起来。
下一刻,周有田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铁臂张更是双眼圆瞪,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打了一辈子铁,可眼前的一幕,却彻底颠覆了他对钢铁的认知!
只见那被打磨过的剑胚上,浮现出了一幕让他们灵魂都在颤抖的景象。
那不再是惊鸿刀那种如水波、如山峦的天然纹理,而是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精美绝伦的图案!
无数细密的线条,以一种奇妙的规律交织、盘旋,构成了一片片栩栩如生的羽毛!那羽毛层层叠叠,从剑胚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每一片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仿佛是由一位丹青圣手,耗尽心血描绘而成。
这哪里是钢铁?这分明是一只凤凰的翅膀!静静地停留在剑身之上,却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高飞!
“天……天呐……”周有田的声音在发颤,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花纹,又怕那只是幻觉。
惊鸿刀的美,是力的美,是道的自然。而眼前这柄剑胚的美,却是技艺的巅峰,是巧夺天工的极致!
赵衡看着两人的反应,心中豪情万丈。这就是他为妻子准备的礼物——羽毛纹大马士革钢!
“这……这花纹,比惊鸿刀那把,漂亮……漂亮太多了!”周有田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猛地一拍大腿,“先生,您这哪是打铁啊!您这是在给夫人用钢写情诗啊!”
铁臂张也回过神来,看着赵衡的眼神,已经彻底化为了狂热。什么百炼成钢,什么千锤百炼,在先生这种近乎于“创世”的手段面前,都显得那么的粗陋不堪。
赵衡哈哈一笑,将那块已经初具神韵的钢胚,交到了铁臂张手里。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麻纸,展开,上面用木炭勾勒出了一柄剑的清晰轮廓。
那是一柄长剑,剑身修长而略窄,不似寻常兵刃那般杀气腾腾,反而透着一股清雅与灵动。
“老张,”赵衡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接下来的,就看你的了。”
铁臂张接过钢胚和图纸,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图纸,再看看手中的羽毛纹钢胚,眼神从未有过的郑重。他知道,自己手中捧着的,不仅是一块神铁,更是一个男人对他妻子最深沉的心意。
“先生……您放心!”铁臂张的声音有些嘶哑,却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