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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绿皮火车,在连绵的丘陵间慢吞吞地爬行。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马伟瘫在硬座上,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厂长,我算是服了。”他有气无力地对坐在对面看书的江晚念说,“放着京城的大奔不坐,非得来挤这破火车,这得是种什么精神?”

江晚念翻过一页关于漆器的书,眼皮都没抬,“体验生活,深入群众。懂吗?”

马伟撇撇嘴,小声嘀咕:“群众可不想体验这种生活。”

火车又咣当了两天一夜,终于到了闽省。

他们没在省城停留,直接转乘长途汽车,一路颠簸进了深山。

童老怪住的村子,比沈三娘那个水乡小镇还要偏僻破败。

泥土垒成的墙,茅草盖的屋顶,鸡和猪在唯一的土路上大摇大摆地散步。

根据打听来的消息,他们找到了村子最里头的一座小院。

院墙是石头砌的,比周围的土房像样些,但也仅此而已。

院门虚掩着。

马伟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请问,童山童师傅在家吗?”

没人应。

马伟又加大了点音量:“童师傅?”

“喊什么喊!奔丧啊!”一个暴躁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院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瘦得像根竹竿,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满是油污和破洞的褂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生漆味。

马伟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陪着笑脸说:“童师傅您好,我们是京城南华厂的,想……”

“滚。”童山吐出一个字,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马伟。

“哎,师傅您别急啊,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价钱好商量……”

童山二话不说,抄起门边的一根木棍就要挥过来。

马伟吓得赶紧后退。

“童师傅。”江晚念上前一步,挡在马伟身前。

童山举着木棍,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姑娘。

干净、漂亮,和这个穷山沟格格不入。

“你们这些城里人,烦不烦?”他没好气地放下木棍,“我说了,我早就封刀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接活!赶紧滚,别耽误我琢磨东西!”

江晚念没走,反而往院子里探了探头。

院子角落里,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木头模具。

一个半成品的大漆花瓶,造型古朴,静静地立在那里。

“您这件‘凤尾瓶’,用的是夏布做胎,生漆至少上了三十遍,每上一遍都得进荫房阴干,耗时怕是得有小半年吧?”江晚念开口说道。

童山愣住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江晚念。

“你懂漆器?”

“略懂一点皮毛。”江晚念笑了笑。

“只是看您这手法,像是失传已久的‘犀皮漆’,但似乎又在关键的地方遇到了难题,导致漆面色泽不够均匀,还有细微的裂纹。”

童山浑身一震,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犀皮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他心上。

为了复原这门古老的绝技,他在这山沟里待了十年,耗尽了家财,熬白了头发。

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年轻姑娘一语道破。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沙哑。

“一个想请您出山,为国争光的人。”江晚念的语气很平静。

“为国争光?”童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少拿这些大话来糊弄我!我就是一个山里的糟老头子,做什么都只是为了我自己的手艺!”

他一辈子都跟漆打交道,最恨的就是别人把他的心血当成沽名钓誉的工具。

江晚念看出了他的抗拒,知道用对付沈三娘那套说辞,对这个老顽固没用。

她话锋一转,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递了过去。

“童师傅,您先看看这个。”

童山狐疑地接过来,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黑乎乎的固体,看起来像是某种树脂。

“什么玩意儿?”他不屑地问。

“您手上不是有细微的漆裂吗?不妨用这个,混在生漆里,再补上一层试试。”江晚念说。

童山将信将疑。

他手指上常年被生漆腐蚀,确实有很多细小的伤口,一碰就疼。

他回到棚子里,抠下一点黑色树脂,用桐油化开,小心地混入一点生漆,然后用小刷子在自己手背上的一道裂口上薄薄地涂了一层。

奇迹发生了。

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竟然在几秒钟内就消失了。

而且,新补上的漆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固,并且和原来的漆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童山呆住了。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江晚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狂热。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生漆最大的难题,就是干燥速度慢,且容易开裂。

几百年来,无数漆艺匠人都在寻找一种能完美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天然材料。

而眼前这块黑乎乎的树脂,简直就是所有漆匠梦寐以求的圣物!

“一种特殊的天然树脂,是我家长辈偶然得到的。”江晚念说得轻描淡写。

实际上,这是她用空间里几种具有超强粘合性和速干性的植物提取物,混合了灵泉水,用压缩仪制成的。

“你……你还有多少?”童山的声音都在抖。

“不多。”江晚念摇了摇头,“但足够我们完成一个让全世界都为之惊叹的作品。”

童山的心,彻底乱了。

一边,是他坚守了十年的原则。

另一边,是能让他毕生追求的漆艺达到巅峰的诱惑。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咬着牙问,“万一你拿我的手艺,转手去骗人怎么办?”

“因为我也是个手艺人。”江晚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手艺,是做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另一件东西——一小罐特别版的“鎏金岁月”。

她打开盖子,一股奇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院。

童山只是闻了一下,就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烦躁,都一扫而空。

“这是我做的。”江晚念说,“它用的原料,比您复原犀皮漆的难度,只高不低。所以,我懂您的坚持。”

“我请您出山,不是要买您的手艺,而是想和您合作。”

“我们一起,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做到极致。然后,堂堂正正地摆在世人面前,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贝。”

童山彻底沉默了。

这个年轻姑娘,懂他。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

“进来吧。”他侧过身,让开了路。

马伟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童山把他们领进了屋。

屋里堆满了各种漆器半成品和书籍,乱得像个垃圾堆。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样式古朴的漆艺工具,每一件都被摩挲得油光发亮。

“这个活儿,我接了。”他看向江晚念,“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还有我这一屋子的破烂,都得跟我一起去京城。”

江晚念笑了。

“没问题。我不仅给您建一个全华夏最好的漆器工坊,还给您的徒弟发工资,交社保。”

童老怪的眼睛,亮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接了个活儿,而是遇上了从天而降的贵人。

“好!就这么定了!”他一拍大腿,“什么时候走?”

“现在。”

江晚念雷厉风行。

至此,“东方雅韵”国礼项目的两大核心匠人,全部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