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任由她握着,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感激的笑意:“劳姐姐挂心,不过是些小波折,皇上已派了太医前去,想必祚儿很快便能无恙。”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宜妃带来的锦盒,里面药材品相确是上乘。
“那就好,那就好。”宜妃连连点头,拉着楚言一同坐下,叹息道,“这江南地界,看着富庶,谁知竟如此不太平!六阿哥年纪轻轻便担此重任,也是难为他了。说起来,前些时日胤祺提及江南官场盘根错节,水浑得很,叮嘱胤祚若去办事,定要万分小心呢。”
五阿哥天资平庸,最不爱了解政务,他会说这个话?
楚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胤祺见识自是不同。祚儿此番也是皇命在身,不得不为。”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懊恼,“说来也是我这做额娘的疏忽,祚儿离京前,我该多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才是。如今倒好,连他身边用的什么药,伤得究竟如何,都只能听驿道传回的只言片语,真真是急死人。”
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看向宜妃:“姐姐在宫中多年,人脉广博,可知太医院哪位太医最擅金疮外伤和解毒之法?我也好心里有个底,若江南那边需要,也能及时举荐。”
宜妃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妹妹这是关心则乱了。太医院院判都已亲自前往,何须我们再操心?说起擅外伤的,张太医、王太医都是好手。至于解毒……高太医于此道倒是颇有钻研。”她答得流畅自然,滴水不漏。
“高太医?”楚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妹妹记下了。回头得空,倒要向高太医请教一二,也好宽宽心。”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宜妃便起身告辞,言道不打扰楚言休息。
送走宜妃,楚言脸上的疲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夏云悄步上前。
“娘娘,宜妃娘娘突然提及高太医……”
“她太刻意了。”楚言冷冷道,“寻常宽慰,何须特意点出哪位太医擅长何科?尤其是我刚问及太医院之事。”她沉吟片刻,“去查,宜妃近日与高太医,或者高太医的家人,可有任何接触。还有,她宫中用度,尤其是药材支取,有无异常。”
“是。”
楚言走到窗边,望着翊坤宫的方向。
宜妃今日前来,看似关心,实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将自己撇清的表演,甚至……可能想将她的视线引向别处。
郭络罗一族在军中有根基,若江南刺客真与军中有关……楚言的心沉了沉。
接下来的两日,楚言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每日按部就班处理宫务,照顾胤禟,教导琪娜和胤佑,仿佛江南的惊变并未给她带来过多影响。
暗地里,夏云和守月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顺着内务府管事、太医院高太医以及宜妃这几条线深挖下去。
线索依旧零散,却渐渐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内务府那个管事的妻弟,近月来在赌场出手阔绰,欠下的巨额债务竟被人悄然还清;高太医之子,近日得了一处京郊的田庄,来历不明;而宜妃宫中,上月确实以“配制养颜膏”为由,支取过一批药材,其中几味,恰好与那解毒药材清单有部分重叠……
所有这些,都只是间接的、无法作为实证的蛛丝马迹,仿佛有一层薄纱笼罩着真相,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实体。
就在楚言感到进展停滞,焦灼再起之时,江南终于传来了新的、确切的消息。
这次不是密报,而是胤祚亲笔所书的平安信,随信还附上了一小截被小心包裹起来的、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玄色弩箭箭簇。
信上,胤祚语气平稳地报了平安,称伤势已得到控制,正在好转,让楚言勿念。
对于遇刺一事,他只轻描淡写地说“偶遇毛贼,已处置妥当”,但重点却落在了随信寄回的箭簇上。
“……此箭制式特别,非民间可有,儿臣已命人暗中查访其来历。据闻,京中神机营早年曾淘汰过一批类似制式的弩机,不知流入何处。儿臣想着,皇阿玛或许知晓,故特将残箭附上,或可佐证一二……”
神机营!淘汰弩机!
楚言拿着那截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箭簇,手指微微颤抖。
胤祚这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告诉她,刺杀与京中、与军中脱不了干系!他甚至不敢在信中明言,只能借呈报皇帝之名,将线索递到她眼前!
她的祚儿,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心思竟已缜密至此!
这一刻,楚言心中所有的焦灼、彷徨都被一股巨大的愤怒与决心取代。
敌人已经将手伸到了她儿子的性命上,她不能再有任何犹豫!
她立刻起身,对夏云道:“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这一次,她不是去哭诉,不是去祈求,而是要去与她的丈夫、这天下的帝王,做一个交易,下一盘大棋。她要借皇帝之力,将这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连根揪出!
永寿宫与乾清宫之间,一场关乎血脉、权力与生死博弈的暗涌,终于要浮出水面。
楚言握着那截染血的箭簇,步履沉缓却坚定地走向乾清宫。
这一次,殿外的侍卫和内监并未阻拦,梁九功早已得了吩咐,躬身将她引入内殿。
玄烨正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与冷肃。
殿内烛火通明,映着他明黄色的龙袍,也映着御案上那封摊开的、胤祚亲笔所书的密信,以及旁边那截触目惊心的箭簇。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你来了。”
楚言走到他身后三步远处,停住脚步,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她的声音平稳,不见往日的柔弱,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玄烨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